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四百七十三章 舊夏時記(玉舞焉篇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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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舞焉擡頭仰望着那個掛在槐樹枝幹上的風鈴,它不甚遙遠,只在輕輕一擡頭就可以看見的距離,避開了最茂密的樹枝和綠葉,在獨立一隅的枝條上隨風微擺着,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她不由得有些失神。眼睛裏閃動着無異於夏日豔陽的光芒,她微微張開了嘴,輕輕開合,卻沒有發出聲。

    蝶夢將目光從風鈴上收回,在旁靜靜看了看蝶夢,輕聲問道:“玉姐姐在想什麼呢?”

    玉舞焉動了動嘴脣,柔聲道:“我想到了一個夏夜……”

    吳雪原本正在悶悶啃着一片西瓜,聽到玉舞焉說了這麼一句,便停下來,嗚嗚噥噥地問道:“一個夏夜?”他笑了笑,抹了抹臉上沾染的西瓜汁,“可現在還是白天,爲什麼會想到夜晚呢?”

    玉舞焉出神地望着風鈴,她微微翹起的下巴和莖節分明的頸項連接成一個優美的弧度,喃喃自語道:“是啊……那也只是我們經歷過的無數個夏日夜晚中的尋常一個罷了,可我爲什麼會突然想起它來呢?人有時候就這麼奇怪……”

    可是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瞬間,也許是某個細微的片刻,你突然想起了與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往昔,並突然發覺出來當時沒有意會到的東西。

    就跟普通又尋常的某個夏日夜晚一樣,那晚玉舞焉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在她身旁,還有一個朦朧的影子,他們和這夜晚無數的身影一樣,是一個個被燈火照亮的幽靈。

    那人問她:“習慣了這裏麼?”

    玉舞焉發出了夢話一般的聲音,幽幽說道:“大概習慣了吧?都這麼久了,早也該習慣了……”

    可是那人卻笑了笑,望着人羣和街道上方的夜空,輕輕嘆了口氣,笑着說道:“有些東西,是無論怎樣也不會習慣的,你不必爲難自己……”

    當時玉舞焉覺得他是在笑話自己,所以略有不開心之處,可今夕再想,便是另一般滋味。她問自己,這段記憶對於自己究竟有何意義,與其他瑣碎的記憶又有何不同?她總是沒有找到答案。就像是無數個尋常的記憶一般,它突然而然的就出現在了腦海裏,未有任何預兆,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樣。

    所以當她擡頭仰望着那精緻的風鈴的時候,這段記憶突然在腦海裏浮現出了行跡,沒有任何違和可疑之處。

    那時,她逃到了芙蓉城。玉舞焉在腦海裏琢磨了半天,還是用了“逃”這個字。她確實可以說是逃到了那裏的,因爲在天都,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壓力籠罩在她心頭,久之形成了一片陰影,那種感覺並不想絕望這麼深刻刺骨,但是那種綿綿不絕的情感讓她感到窒息,就像是一個久臥病榻的朽老者,懷着不甘又悲觀的心情靜靜等着死神來臨的那一刻。

    城如其名,芙蓉城裏的芙蓉很是美妙,有詩爲證:“城上一覷九萬里,芙蓉淤渠夏意濃。”

    而這芙蓉城的位置很是微妙,它乃是前朝的舊都,距離當今朝廷所處的雲上天都只隔兩府之地。

    而在這芙蓉城裏,更是王公貴族無數,商人巨賈眼迷,正那是:一片靡風挾羣雄,盛況出堂萬戶春。

    要說起芙蓉城,就不得不說起當地的名門望族,吳家。

    而玉舞焉逃離雲上天都,來到芙蓉城的規避之所,便是此地風流旖旎的吳家了。

    自此,玉舞焉想起當時父親跟她所說的話:“焉兒,你若是覺得在天都心神俱悶,那就去外面走走吧……”

    那時玉家家主玉天成已經是久臥病榻,雖無大礙,卻是靡靡之疾不絕,此病未好,他病便來。他看得出尚且年幼的玉舞焉內心的煩悶,便出此建議。

    而玉舞焉卻格外倔強,回覆道:“父親大人病體未康,小女又怎能在外面撒歡?再說,此一去,又能去哪呢?天大地大,盛景綿延數萬裏,佳城盡攬千萬家,我總未有想見一見的地方……”

    而玉天成只是笑着拉起玉舞焉的小手,父親的那雙手不由得讓玉舞焉微微一怔,那雙手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靈健,變得枯瘦如柴了。握着這樣一雙手,玉舞焉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好像是在拉着一個行將就木者的手。這讓她內心忽地一酸,眼淚便止不住往下掉。

    玉天成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焉兒爲什麼要哭呢?我家焉兒,向來是英姿颯爽,連男兒也要避讓三尺,今爲何要如此?”

    玉舞焉只哭個沒完,年幼的她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那天屋子裏的光線太過黯淡的緣故,她總是想哭,想哭到把之前沒有流出過的眼淚全部哭出來。

    倒是她的母親,玉天成之妻玉梁氏不快道:“你父親身體病尚未愈,你又這般哭鬧個沒完,豈不是要壞了他?”

    於是玉舞焉便憋着一股氣,忍着眼淚不讓它掉下來,反倒是玉天成笑着說道:“不礙事……不礙事……焉兒只是觸景生情而已,哭過就好了……”

    玉舞焉向來覺得,比起母親,反倒是父親更瞭解她一點。雖然他時常表現的異常冷漠,但是對他這個唯一的女兒卻是極盡溫柔,不忍有絲毫責備。而她同樣有種感覺,正因爲她的父母感情太過深厚,反倒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累贅,就像是外人所說的那樣:“玉拳郎沒有兒子,傳承百年香火恐怕也要就此斷絕,可惜了老祖先打下了一世功名……”

    她時常覺得委屈,可是又無法言說不可言說。而當今天,夏國都城雲上天都剛下過一場雨,天空還未放晴,此刻依舊是昏沉沉一片,而加之看到病榻上的父親如此孱弱不堪,那種鬱結在心裏的悲傷突然達到了頂點,化成眼淚汩汩而下。

    她向來都是別人口中的“玉老虎”,從未有過軟弱猶豫,向來是雷厲風行、我行我素。可是到今天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那個父親眼中的小女孩,永遠長不大,永遠需要家人保護,永遠快樂無比。

    她母親對她的建議是,玉天成久病纏身,作爲女兒,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爲好,免得又讓外人說閒話。

    可是玉天成卻笑着說道:“不礙事,這些都只不過是些小毛病而已,到了夏天,烈陽高照,我的病就立馬會好的,焉兒若是想出去走走,如此春殘夏至時節,正值妙期,去遠處看看花吧,出去走走,心情就好了……”

    可是玉舞焉卻悲哀地說道:“我家可還有親戚可走動麼?”

    她母親微微一怔,瞅了一眼病榻上的玉天成,便厲聲道:“你休要再胡言亂語,惹得你父親不快!”

    玉舞焉只委屈地想哭,可是玉天成擺了擺手,眼睛裏閃着灼熱的光芒,對妻女說道:“誰說我玉拳郎之家就落魄得連個親近之家都沒有?”

    母親幽幽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你就不要再慣着她了,她可是出了名的惹事精,那些權臣高官家的女人老是來告狀,說自家兒子被她欺負……”

    沒想到玉天成聽了不惱反笑,就連玉舞焉都有些疑惑。只聽他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嘛……若不是他們家的兒子來惹我女兒,又怎麼會被我女兒打趴在地?”

    說着,父女倆便都笑了起來,唯有其母顯得憂心忡忡,喃喃自語道:“你這不長眼色的小瘋丫頭……遲早是會要惹事的……你卻還慣着她!”

    玉天成雖臥病榻,但身爲夏國公爵的豪氣未減當年,只聽他朗然一笑,悠然道:“讓那些宵小說去吧,他們的兒子我看也是溫柔鄉里長大的廢物,如若不然,一羣男兒又怎麼會被我女兒打得滿地找牙?”

    聽父親這麼說,就連脾氣暴躁的玉舞焉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微微紅了臉,小聲道:“哎呀,你就不要嘲笑我了……我……我可是被他們背後叫做母老虎的……”

    其母氣極反笑,說道:“你這小瘋丫頭,也難怪被人叫做母老虎……”

    玉舞焉吐了吐舌頭,玉天成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你,關鍵是你怎麼看待你自己。最近天氣漸熱,夏天也快來了,此場雨一過,想必又是白花凋落。焉兒就出門散散心吧,等回來以後,將你見到的風景告訴我,我也可稍作安慰……”

    玉舞焉笑道:“不知父親想看哪裏的景色?”

    玉天成說道:“這樣吧,我給老友人寫封信,就說我女兒想去他那兒住上一段時間。”

    玉梁氏說道:“怎好勞煩人家?”

    玉天成笑着擺了擺手,在他眼中閃着灼灼的目光,悠然道:“別人也許會看我家道中落而疏遠於我,但唯有此人絕對不會!”

    “他是誰?”玉舞焉和她母親一同好奇地問道。

    玉天成笑道:“他家住在離此地不遠的芙蓉城,乃是當地大家獨一戶,他家有四個與焉兒年齡相仿的女兒,她們會很合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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