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癩頭已經是老癩頭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癩頭,也不是地痞流氓習氣的小陳。此刻,他不用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從前的自己,而這些只有在回憶裏纔會浮現一個一個光點,那是他僅僅可以供以回憶的記憶座標。
對於齙牙妹,老癩頭已經不再像年少時那麼急迫渴求,這麼多年過來了,一切都變淡了很多,對一個人的記憶都開始變淡。只是提及一個人的時候,心裏總有個蛀蟲的空洞,難以填補。
雨默默的下着,落在略顯寂寥的城北,也落在老癩頭的眼睛裏,溼潤了他本就不堪的往昔。
良久,他只是淡淡問道:“你那時見到她時……她看起來怎麼樣?”
老油頭的心思本就比老癩頭細膩的多,雖然那個默默流淚的女人只在這片人來人往的城北出現過幾次,也就是這幾次,老油頭就記住了她。
“她看起來比當時好看多了……”老油頭想了半天,只想到“好看多了”這種似是而非的描述。
老癩頭笑了笑,揶揄道:“你對一切都敏感,唯獨對女人不敏感。她看起來過的怎麼樣,不是讓你說她好不好看……”
老油頭微微一笑,說道:“她穿上了從前不會穿的鮮豔衣服,她身高比以前也要高了,她的牙也變得規整了……”他略顯猶豫,似乎在思忖一個比較考究的字眼來描述“她”最爲關鍵的一點。
“而她……臉上似乎也沒有從前那種微笑了……”老油頭說到了老癩頭最關心的一點。
老癩頭只淡淡一笑,有些嘲諷的意味,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什麼?
“是嗎……”老癩頭篤定道:“你認錯人了。”
“什麼?”老油頭一怔,有些不解。
老癩頭喝完了最後半杯茶,悄悄然站起身,悠然一笑,淡淡道:“不是她。你認錯人了。她不是這樣的。”
老油頭悻悻然道:“你……她看着確實是變了不少,可那應該是她沒錯……”
老癩頭搖了搖頭,笑眯眯地看向這個幾十年的老朋友,說道:“那不是她。我的她,在這裏--”
他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到了這時候,齙牙妹也許已經對老癩頭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應該過得挺好,而且也應該找到了能保護她的人,她已經不是老癩頭認識的她了,老癩頭也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無賴了。
還能聽到她的消息,對老癩頭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她,對老癩頭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她不會再出現在臨江城北,只會出現在老癩頭的記憶裏。那裏他們還是十幾歲,天很晴,風很暖,一切都很好。那時齙牙妹還是需要小癩頭的保護,小癩頭也還是需要齙牙妹的激勵。
不是老癩頭。我只是一個怪物。老癩頭心想。這樣的怪物無非只會玷污那個會微笑的她。
“走了。”老癩頭動身朝外走去。
老油頭看着老癩頭他有些佝僂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悵然道:“你已經脫離事外很久了,爲什麼還想要回去?”
老油頭已經明白了,若是這段離奇的記憶不能劃上一個句號,老癩頭至死也不能安心。
於是他無法再阻攔老癩頭了,儘管他知道此行是九死一生,往後他們要想再見,估計是癡心妄想了。
“保重吧……”老油頭黯然道:“你死了我給你燒紙……”
老癩頭罕見地沒有跟他因此插科打諢起來,而是終於像是要放下一切,笑着道:“好。我若是一去不回,每年這個時候你就給我燒點紙吧。但我若是回來了,你可不要吝嗇給我碗水喝喝。”
“就像原來一樣?”
“就像原來一樣!”
老癩頭說完,他們二人相視一笑,他便離開了老油頭的茶攤,回到了城邊的驛站車棚下,開始給馬裝鞍。
過不多久,吳雪和蝶夢迴來了,只見他們一人揹着一個包袱,裏面有此行需要的東西。
吳雪沒有野外生存的經驗,他很懷疑有沒有必要買這麼多東西,“那邊有集鎮的話,應該會有市場、飯館,還有客棧吧……”
蝶夢說道:“你也聽說了,冷水集整個集鎮慘遭屠戮,我們不知道其他四個集鎮情況如何,還是有所防備爲好……”
說到這兒,吳雪就不由得抱怨了,嘟囔着:“你說這些集鎮跟臨江城距離也不算太遠,也算是其轄區內的集鎮,怎麼它們都感覺像是陌生人一樣,老死不相往來?發生了什麼事,就感覺像是沒發生過一樣。難道人的承受力,已經變得這麼強了麼?聽到一集鎮的人被屠滅也無動於衷嗎?”
蝶夢只微微笑了笑,算是對吳雪的疑問的迴應。
“你笑什麼?”吳雪說道,“看着就有古怪……”
蝶夢抿嘴一笑,說道:“你這傢伙多聰明,怎麼會不明白此之世情?”
吳雪苦笑兩聲,無奈道:“我可沒有一眼看穿世界的本領,說實話,我也只不過一片葉子,在江湖上漂泊罷了……置身其中,不識其真面目……”
不知道怎麼搞的,有蝶夢在身邊,他忽然覺得不像從前那樣才思敏捷了,對於有些問題的認識已然不如以前那麼深刻。也許自己是被她清澈明朗的眼睛感染,忘記了這世俗的紛紛擾擾吧……
回到這裏,吳雪、蝶夢還有老癩頭三人便準備發車出城,開始這場前途未卜的旅途。
吳雪和蝶夢坐在車上,車比較簡陋破舊,但是此刻還能有出城去往冷水集的車,就已經很不錯了。此刻天空依舊飄着細如牛毛的雨絲,他們二人將兜帽戴上,駕着馬車的老癩頭披上蓑衣,對二人說道:“準備妥當,這就走了……”
就在此時,只聽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等一等!還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