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七百二十章 悲白髮
    嫣兒無奈地看着此刻場景,自己的父親正若有所思地瞧着玉先鳳,那眼神怎麼看都不像是見了舊人的眼神,總有麼些惱怒蘊含其間。而至於她的母親,那位看起來約莫二三十歲的少婦,卻顯得格外憂心忡忡,神思恍惚間,便想到了最有可能且最壞的結果,並且準備就此別過。

    休書一封,夫妻一別是路人,從此各自歡好。

    良辰長夜,枕塌異夢金郎君,天涯再無知心人。

    待那少婦從女兒口中確認了這位白髮妙齡少女的來由,這才稍稍放心,逆鱗堂內的高壓氣氛這才緩和少許。也只是緩和了少許。

    玉先鳳端坐在雕花梨木椅裏,神情有些尷尬地垂着眼,她被這一對夫妻盯得猶如赤身,極爲難堪。

    女人很是瞭解女人,梁夫人又怎能看不出自家夫婿與這白髮女子之間那有些微妙的氣氛?

    她笑着對梁門主道:“梁哥哥,姑娘家既然來了,怎麼都算客不是?弟子們平日裏各個懶散好閒,難得一回如此熱心,不好教他們在外乾等着。就這麼着吧,我們先陪姑娘喫個飯,待在島上休息一夜,次日再敘如何?”

    她已經很放心。起碼她已經知道自家夫婿絕不會跟她有過舊情,她也不會是夫婿在外招惹的野女人。梁門主看待玉先鳳眼神裏的鄙夷和惱怒,怎麼都不會是僞裝的。

    於是她莞爾一笑,打了個圓場,問玉先鳳道:“還不知妹妹如何稱呼呢,都怪姐姐自顧自地在這絮叨了……”

    只是還未待玉先鳳回答,她的好夫婿便忿忿開口了,說道:“這個天工閣的老妖女,可不是什麼妹妹,估計她的年紀,都能當我媽了!”

    此言一出,頓時那婦人的面色驟然一變,愕然喃道:“天工閣?!梁哥哥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玉先鳳微微一嘆,腳尖一點,像個小女孩一樣跳起身,踱步到堂中,對上方的夫妻二人道:“夫人,我便是那天工閣的閣主,玉先鳳了。此番才自報上家門,實屬唐突。”

    梁門主無奈一嘆,說道:“我派早已脫離中原,與中原武林再無瓜葛,玉閣主此番遠道而來,所爲何事?”

    玉先鳳笑着撩了撩自己鬢邊的綿長白髮,說道:“我正是爲此事而來。”

    梁門主一楞,苦笑着看了一眼向自家的好賢妻,說道:“你想染髮?”

    話音未落,逆鱗堂內頓時噗嗤兩聲笑,那婦人和嫣兒皆是忍俊不禁,玉先鳳瞪大了一雙妙目,難以置信地看着上方這個男人,說道:“我若是想染髮,還需要特意跑到了你這裏?!”

    婦人笑道:“玉閣主不妨直說。我家夫婿愚直,教閣主見笑了。”

    她見氣氛輕快了不少,便轉而對嫣兒說道:“好乖女兒,快去和師兄弟們說說,可要多準備幾道菜,待會兒爲玉閣主接風洗塵,得好好陪上一陪。”

    嫣兒應了一聲,便趕忙從逆鱗堂裏跑出,吩咐下去了。衆弟子們一聽,便放了心,歡喜着各自忙碌。有的要去海里撈新鮮的魚,有的要去採山果,有的去置辦酒水茶飲。更有好事的,臨時組建了一隊樂師,勢要鬧鬨一下氣氛。

    這歡喜的氣氛,透過門窗感染到了逆鱗堂內,梁門主聽着外面鬧鬨熱烈的聲音,長長一嘆,無奈道:“教玉閣主見笑……門內弟子常年盤踞此海島,罕有外人到來,所以有些……小小的興奮……”

    玉先鳳笑道:“這倒是好,我就怕梁門主不待見我呢!”

    梁門主擺了擺手,喟嘆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青鱗派與中原武林的恩恩怨怨早已休止,莫要再提……”

    他緩緩起身,拉着婦人的胳膊,柔聲說道:“弟子們愛鬧嘈,蓮妹妹若是覺得不快,先帶嫣兒回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便是。”

    玉先鳳在下面看着他們這一對夫妻之間的卿卿我我,頓時有些赧然,眼睛瞥向了別處,心中暗想:“梁旻門主跟明境蓮的夫妻感情……還是這麼好……”

    明境蓮掩脣一笑,嬌俏道:“梁哥哥哪裏話,玉閣主在此,我且也想跟閣主敘敘話,怎能先退?”

    梁旻笑道:“由你,由你。”

    玉先鳳只覺得自己境地尷尬,怎麼都好像自己這個客人,橫插一腳,擾了人家夫妻的蜜場。

    她仰起頭吹口哨,吹得是中原最近很流行的一個小調,只是有些走音。明境蓮走來,挽着玉先鳳的胳膊,二女遂一起往外走去。

    她們長敘不止,似閨中密友。卻見她們巧笑嫣然,幽徑生輝。百花依風晚逝,絲袖帛帶翩飛,風情自不必說。

    見明境蓮與玉先鳳攜手走出,衆弟子們紛紛告禮,極爲熱鬧。一會兒,宴會便置備妥當,梁旻攜夫人與客人同爲一桌。卻見那圓桌上,由弟子們先後呈上了諸多佳餚玉液,品類繁盛,皆爲中原罕見之佳饗。

    按照青鱗門中禮節,衆弟子起身先敬三杯,門主與夫人再敬三杯。如此算下來,做一回客人,未落座便得先幹了六杯酒。而後的諸多敬酒還酒事宜,自不必多言,極爲考驗一個人的酒量。

    明境蓮遂先笑道:“玉閣主,不知你酒量究竟如何?”

    玉先鳳見着陣仗,也是不由得爲之一振,苦笑道:“我沒喝過酒……”

    梁旻笑道:“不喝酒,可不算是青鱗島的朋友。或多或少,玉閣主自便。”

    衆弟子紛紛起身,說了一番酒面上該有的話,便一齊盡飲三杯。如此盛情難卻之下,玉先鳳自是推脫不得,遊移片刻,端起酒杯淺嘗輒止,卻忽然發覺脣齒之間濃香四溢,隱隱蓋過了醇厚的酒味,便笑道:“可真是好酒啊。”

    遂不推脫,三杯下去,兩靨上飛起了兩朵彤雲。一番饗飲,玉先鳳便準備下筷子,卻見到兩個刺楞楞的玩意,神情頗爲怪異。

    明境蓮笑道:“玉閣主可知這兩類是何物?”

    玉先鳳只連連搖頭,只膈應那東西太過駭人,不禁感覺臨海之民,飲食習俗與之中原濃湯厚料迥然不同。

    明境蓮笑道:“這是海蔘,這個便是海膽了,可是味中一絕,玉閣主不妨試試。”

    玉先鳳從來都不喜歡喫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基本上是個素食主義者,只偶爾喫點蛋類魚類。曾經她跑到一處重巒疊嶂之間的古城裏閒逛時,喝了一種白湯。她只覺味道極爲鮮美,便問旁人這是什麼湯。當她得知這味道醇厚的白湯,竟然是蛇羹之時,頃刻之間花容失色,跑出去全吐了出來。自那之後,她便再也不敢胡亂喫東西了。好喫也不吃了。

    而今見了這兩團黑乎乎,又刺刺歪歪的傢伙,怎麼也不敢下嘴了。明境蓮知她見此物頗怪,不敢動筷,便想吩咐弟子們換一桌子來。

    梁旻笑道:“原來,不可一世的玉閣主,也有怕的東西……”

    玉先鳳吹鬍子瞪眼,擼起袖子,說道:“怕?我小鳳什麼時候怕過?”

    便夾起筷子,撅了一塊海膽黃,往口中一塞,快速吞了下去,這才發覺此類海腥味,被人處理得很好。看來這裏的青鱗弟子們,都是對喫很有一套的好廚子。

    由此一來,她也消了芥蒂,又嚐了嚐海蔘湯,覺得口質膠軟彈滑,呼嚕呼嚕一小碗下去,心神舒暢。

    夜已深了,青鱗島卻籠罩在一派祥和熱鬧之中。在這被黑暗海面包圍的島嶼之上,卻是燈火璀璨,聲弦嘈雜。海風清鹹,觥籌交錯之間,玉液瓊漿惹人醉。放眼望去,煙雲朦朧,猶如海外仙島。

    酒過三巡,弟子們便來了雅興,自告奮勇地撥弄起絲絃來,和着長笛短壎之籟,猶如羣仙降臨。島上風月,一時興盛至極。

    玉先鳳由衷想:“想不到,青鱗派獨守東海,門中弟子竟然也是如此多才多藝,不光武功自成一派,倒也出了不少的好廚子、好樂師。”

    若不是她此行有因,真的想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就算是梁旻趕她走,她也要賴着不走,直到把這裏美味珍饈享用一遍,把青鱗派喫窮了,才走。

    美酒佳餚,海風腥鹹,仙樂不絕於耳,如絲如縷,正如皎月當空,凡人雙指牽下來了它的裙帶一般。

    東海之宴,平生之樂,直到月掛西頭,遂才方休。

    玉先鳳吃了很多酒,她從來也沒有喝過這麼多酒。美酒雖好,貪多輒醉。

    待她回到房間,這才覺得身子有些疲憊,喝了杯茶,卻怎麼也澆不滅心口那團火。

    輕簾翻飛決,一燈紅泥濺,鏡子裏的容顏,卻還是那般,皎潔無邪。一如既往,還是那個少女的模樣,卻是白髮如雪。只道是心兒蒼涼如水,幽庭荒草蔽芳徑。

    看了鏡中人一陣,玉先鳳長長嘆了口氣,便找了跟絲帶,欲將堆雪般的白髮紮起。

    可是她來回試了試,總感覺這堆濃密的白髮甚是礙眼,只恨恨地想要拿剪子裁了纔好。

    青絲悲白髮,佳人獨銷魂。怎堪夜風逞狂,紅簾憑舞?

    折騰一陣,玉先鳳懶懶一嘆,索性將絲帶往邊上一丟,臉枕着胳膊,直對着銅鏡裏的少女做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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