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七百九十六章 沼澤與白鶴(其五)
    繁繁密密的蘆葦層層堆疊在木質棧道的兩邊,秋風從中穿過,帶着同樣緊密的沙沙聲響,呈現出嚴謹的格律,如同音潮在耳邊起伏,吳雪和秦如夢被這此起彼伏的聲浪包圍,躞蹀其中,轉過重重急促的大角度的轉折,腳步聲的出現打破了這不斷重複的枯燥音律,開啓一個無人之境的寂靜。

    棧道浸水處,可以看到浸泡後的黑黢黢的水漬。秋雨已經完全沒有夏雨那樣的狂暴,水位很快就消退,露出了黑褐腐爛的木頭支柱,走在上面有些輕微的搖晃,發出陣陣吱吱呀呀的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響,秦如夢還擔心他們走在上面棧道會不會突然腐朽垮塌。

    棧道欄杆旁邊的水面上浮現出了兩個人的臉,那兩張臉從水裏同樣地看着他們,彷彿是兩個棲息在此處的黑黢黢的幽魂。水位下降,爛泥凸顯。他們看着那水中模糊不清的身影,視線卻被另外一些東西吸引。

    泥土裏有很多本該不應出現在池塘裏的東西,淡水魚類已經暫且從裏面消失了,裏面有些被污泥浸染的動物的骸骨,從森白變成了烏黑。這樣的爛泥並不太純粹。裏面夾雜了太多雜質。它們正在裏面腐爛,醞釀着一個不屬於池水的惡魔。

    在湖心亭那邊,仍舊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小道,亭子裏的木樑上懸掛着一個被廢棄的灰褐色蜂巢。硃紅色的油漆已經被風雨侵蝕,漆塊剝落,露出裏面黑色的木頭,也已經快要腐朽。秦如夢並不敢靠在上面,她拂去長條石凳上蘆葦花穗,吹了吹去氣,和吳雪坐在上面歇了歇腳。

    “那麼……”秦如夢說道,“我們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吳雪此刻有種心慌意亂的感覺,他感覺自己的某種沉睡或者遺忘的東西正在甦醒,他竭盡全力去思索,想要抓住那一絲線索,可是卻如令人捉摸不透的風一般偷偷溜走。可是當他望着對面那個披着斗篷的神祕人的時候,卻發覺不光是那人的真實面容,就連她本來的聲音、和一些殘存的記憶也開始褪色,他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這樣快要被挖掘的祕密。

    他甩了甩手,將污泥甩開,手掌輕輕放在淺顯的水面上洗了洗,於是那腐爛的土腥味便到了他手上。秦如夢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手,那條手帕是之前吳雪送給她的,她總是習慣性的總是帶在身上。在那上面有一些不屬於手帕的味道,他的味道。在清洗過後,也還是有些腥味,她輕輕地放在鼻尖,隱隱分辨出各自不同的氣味,除此之外,還有白花油和胭脂水粉的香膩味,她曾經嘗試過像其他女孩一樣搽飾一些,可是看着鏡子裏的臉總感覺有些詭異,趕忙又把那些白膩、緋紅的顏色全部清洗掉,長長嘆了口氣。她希望變得更美,但每當她嘗試過後,和鏡子裏的人對視,總給她一種陌生和恐懼的感覺,這與她內心中的某種東西相牴觸。

    她對這種感覺頗爲不解,每當看到那張陌生的臉,總是能隱隱感覺到一種不屬於自己的感覺。街上來來往往飛躍過去無數張臉,如同紛繁雜亂的紅枝綠苔,每一張臉下面還有另一張完全不同的臉,只是那張臉不易表露,帶着不同的面具來進行僞裝。

    她希望他看到的是真實的自己,儘管她總是對自己的面容很不滿意。就像的繁盛一時的夏天,只要秋風一到,那種虛僞的氣泡就會剝落吹滅,高漲的水位快速消退,露出腐爛的根和不堪入目的爛泥,猶如一個散發着怪異氣味的醬缸。她侷促不安,併爲之感到恐懼。那些被隱藏的爛泥,此刻已經快要從低窪的水面凸顯出來。

    那兩張臉開始變得可惡起來,像是兩個冤死在洪水裏的孤魂野鬼,他們沒有從那虛無的水中脫身。只是看着那水裏黑色的幽靈,秦如夢便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幾欲作嘔。清冷的秋天給了她一種無比真實的感受,狂熱的夏天已經過去了。那些沉浸在醉夢之中的幽靈已經不會再甦醒,只能在水底陪伴着爛泥窺視着這個在秋天裏凋敝的世界。

    秦如夢的感覺愈發強烈,最近開始忽然變得強烈深刻,那種不安的焦慮感在不斷放大,她有很多祕密無法一吐爲快,只能披着夜晚的陰影面對吳雪,面對同樣惶惑不安的他。

    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開始,這個江湖對人來說太過龐大,總是令人眼花繚亂,可是將紛繁雜亂的假象刨除,那在每個人心中積累的不安和疑惑就會像退潮的水位一樣,從水底顯露出來。

    狂夢之後,唯有淤泥。她在竭力跟一種無形的力量做着對抗,這讓她精疲力竭,就如同在遇到吳雪之前一樣,她是個不受歡迎的姑娘,可是她還在維繫着一種起碼的尊嚴,生而爲人永遠也不該的尊嚴。她執着於此,坐在她身邊的正在看着水面的吳雪,亦是如此,只是他們表達的方式不同。這個無羈懶散的小流氓,正在以流氓的態度對待這個愈發險惡的江湖。

    那個少年似乎沒怎麼變,只是除了相貌以外,似乎內在的某種東西已經開始變化了。他已經有了同伴,他們可以互爲肱骨。往日裏的那種懶散戲謔的神貌,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了。親密的朋友和溫柔的戀人已經讓他心裏或者靈魂裏的某種雜質湮滅了。秦如夢始終爲他而高興。在他的容貌背後,是一個複雜多變的靈魂。每當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一雙與她類似的鳳眼裏面,總是會浮現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們都在對方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改變了許多,變得極爲相似。

    大片枯萎的芙蕖顫巍巍地立在淤泥裏,隨風起伏的蘆葦彷彿是律動的連綿羣山,從中間望去,在這個被蘆葦包圍的環形沼澤地裏,有一隻落單的白鶴正獨自出沒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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