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只不過像是記憶一般,由無數碎片化的片段和篇幅組成,它們殘缺不堪,以至於他無法分辨其中真僞,甚至連真情實意也感受不到。他只不過是一個依稀窺見宇宙祕密的人,一個不似星辰的質點,對於可能引發的結果感到無能爲力,面對悲劇性的結尾,他同樣感覺自己微若草芥。無限而磅礴的時間告訴他,人之一命不過微塵,人之一生不過須臾。而神祕宇宙則告訴他,無數個你擁有着無數人生,當你決定打開一扇門,另一扇門便會關閉,形成一個閉合的空間,在宇宙的無限之中延展,但是絕不孤立。他是一個名字,一個獨特的符號象徵,是一本書籍目錄裏的一個導向。在某些時刻,他發現了,在另一些時刻,他忽略了或者忘卻了。各式各樣的矛盾糾結在他心裏,而他所親眼目睹或者依稀窺見的,不過是無數種可能之中的須臾片面。
所以他感到力不從心,面對紙上的功德譜,頓時淚如雨下,那可能是任何一個人留下的字跡,上面有他熟悉的名字,目過之處,他愈發覺得這個字跡和藹可親,像是分別已久的情愫,再一次回到了他蒼老不堪的軀體裏。那時候他不是雪公子,也不是雪容,只不過是一個名叫吳雪的普通人。他們的人生無限延展過後,最終匯聚,匯聚成悔恨與疲憊的乾枯河牀。
然而,然而,必然有一種東西會一直存在,不隨時間而消磨,不隨選擇而告終,在無限的時間和宇宙裏,永恆地散發着輝光,儘管它可能已經湮滅。形不在,意永存。
一位僧人出現在他身後,朝着上首的大佛闔十而禮,稱頌了幾聲佛號,便對吳雪說道:“該走了。”
吳雪茫然道:“去哪?”
僧人輕喟道:“哪裏都好,可不是在這裏……”
吳雪問道:“這裏爲何如此荒涼?”
僧人四面環顧,說道:“這裏……就快要倒塌了……”
他的話語預示着這間古剎的即將崩潰的處境,也似乎預示着故事架構的崩塌,最終分崩離析,形成無限循環的閉合道路。
“施主,施主……”那僧人似喟似勸地呢喃着,“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回憶,你還是速速離去罷,不要讓悔恨和痛苦將你埋葬……”
可吳雪卻不依不饒,拿起桌子上的功德譜,追問道:“可……可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名字是怎麼回事?”
那僧人伸出雙指,意動如山,輕徐如波,正是少林派最高深的“意真波”功法,那功德譜停留在一頁,上面正是一串一串的名字,吳雪的赫然在列。
“這是她爲你添上去的……”那僧人慢悠悠地說道,目露惻隱。
那僧人說道:“她是誰?她可能是任何一個人,在某些時刻,你們親密無間,從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再到天各一方,互不相識,也不過須臾。在另一些時刻,你們雖然分開,但是卻互相牽念,縱使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也可平覆……”
吳雪只暗中氣惱,直恨着和尚語打機鋒,就是不想好好說話,說道:“我怎樣才能找到她?”
沒想到那僧人說道:“找到?你爲何想要找到她?她既已爲你名錄功德,就已是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你莫非要教她抱憾終身嗎?木已成舟,不可更改……”
吳雪詫異而笑,失聲道:“嗯?我手握無限時空的祕密,豈是你和尚一言一語就能左右?任是命運又如何?”
如此說着,往日的傲氣似乎從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冥冥之中告訴他:你還未垂垂等死,你還年輕,該好好考慮一下未來了。
吳雪解下手套,揮卷寬袖,露出了那一隻宛若虛空般的左臂,忽然渾而凝力,便見上面燦若繁星,紫氣明皎,恨恨道:“和尚看招!”
“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那僧人悠然輕退,便如清風席捲落葉,與此同時,忽而彈指一揮,一道氣勁屏障便自周身涌起,將吳雪深邃的內力化解。
吳雪一掌落空,沉眉冷笑道:“意真波?我見過比你強上數倍的,而且他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說着,吳雪便再次進攻,擡掌直撲向那僧人。那僧人微微蹙眉,“蘭若生靈步?不,不是……”
話音未落,只覺眼前一黑,無限的黑暗似乎將他包圍其中,僧人看見了幽浮的幻影,燦若星雨,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
“來的好!”那僧人喝道,但見他雙臂輕揮,磅礴的內力便如汪洋一般傾瀉而出。轉眼間,他忽而抄手一揮,直抓住了吳雪的脖子,冷冷道:“你個無良小輩,你打敗的,估計也只不過是一個少林派的小輩,又能猖狂至此?”
說着,他腕間猛力一掐,直把那吳雪的脖子掐斷,可令他驚疑的一幕突然發生了。只見那吳雪,彷彿一個幽靈一般扭曲,纏繞着他的手臂,滋滋地散發着一股股暗紫色的濃煙。
那僧人雙目怒睜,駭然道:“卑鄙小兒,竟然施毒?!”
他咬牙厲聲大喝,右臂一記意真波震散了那些煙霧,但見上面好似星星點點,斑駁陸離,他再一動內力,卻發現這條手臂的脈絡已被氣體腐化。
正當他驚疑不定之際,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陰惻惻的一聲:“星妙都敗在我手下,全天下還有誰能攔我?!”
那僧人霍然回首,只見吳雪已經出現在了他身後,而他根本就沒有絲毫察覺。他知道已經遲了,吳雪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森然道:“我這就把你的內力吸乾,讓你也成爲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