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自幼出生成長十幾年的綿州老宅,也見過了一院子人情冷落外獨有的那一份執著不悔老漢的愚忠,以及心死心安。
中年儒生熬不過老漢的深深自責,在對方老淚縱橫闊別已久的最後一次服侍下,削須淨面換上了乾淨衣衫,終於重新綻放出那份獨有的神采,來到舊蜀國的都城所在蜀州,同時也是巴蜀道軍政重地。
雖不如十五歲那年離開家門到蜀州才名一飛衝時的意氣風發,卻也總算有了幾分風流儒雅出塵氣概。
佩劍系酒壺,這讓蜀州城內見慣了文人豪客的百姓打量中年儒生的目光中多了幾絲疑惑,也只有年紀大點的纔會偶爾絕對眼前這人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半會之間又想起不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承平多年,與蜀州相隔不遠的藩屬月輪國年年過境入京進貢,城內也常有大月輪國商隊來往,販賣些獨有的風俗物件,再將一些上等茶葉精美瓷器類帶回。至於在四大名繡中佔據一個名額巧奪工的蜀繡,更是在月輪國內官宦富家上層中大爲搶手。
氣漸暖,街上行人絡繹不絕,道路兩旁的商販更是星羅密佈。
一對約莫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女走走停停,估計是難得從山門中出來,時不時蹲在街角翻看販架子中的物件,碰上好玩的稀奇玩意更是拿起來比劃不停。
大概是門中長輩所給的零花錢並不多,在買下少女幾個愛不釋手的玩意後,少年臉上的雀躍逐漸散去,掰着手指默默數了一遍,才發現身上的銀兩已經開始不夠花了,兩條俊秀的眉毛也開始向中間靠攏。
少年悄悄拉起躬身在貨架前挪不開腳的少女,聲道:“師妹,別看了,走啦。”
少女拿着那個秀氣的香囊,往腰間一比,歡快問道:“好看吧,是不是跟我劍上那個劍穗很佩。”
少年苦瓜着臉,眼神躲閃,不敢答話。
少女與少年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哪裏會不知道少年心中意思,伸手一把扭在對方腰上,“!”
少年齜牙咧嘴,就是不敢還手,“師妹,人家這是繡出來能夠拿得出手的賣銀兩的,這麼漂亮,你花了五功夫才繡出的那個劍穗能比嗎?”
知道少年的大實話的少女也就沒了興致,將秀氣香囊還給販,病懨懨問道:“你前幾跟師父不是挺好看的,怎麼現在又變了口風了。”
少年捂住着剛纔慘遭毒手的腰間,聲嘟囔道:“當時剛繡出來,我跟師父其實確實覺得其實還行。更何況難得你轉性了,突然想着去學點女紅了,我看你手指都紮了好幾次。其實吧,我覺得其實也不覺得難看的,只是跟這個香囊不搭配而已。”
少女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問道:“真的不難看?”
少年一本正經點頭,“嗯。我覺得的吧,那個劍穗雖然跟香囊不搭配,掛在你劍上也就跟個破麻布似的,但是要是送給我,那就挺搭配得。”
被師妹教訓了一番的少年也不氣惱,嘆了口氣道:“師妹,別逛了,銀子不多了……”
少女立即警惕問道:“我這不是纔沒花多少錢不是,不會連買胭脂的錢都沒了吧。”
少年嘿嘿一笑,“師妹,放心,給你買胭脂的錢我特地留着呢!只是中午喫飯的錢可能會少了點。”
少女拍着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呼出一口氣,丟給少年一個讚賞的眼神,“算你聰明。”
在師妹一個眼神下,少年頓時覺得等會就是不喫午飯也不會餓了。
少女突然覺得肚子餓了,立馬拉着師兄準備找個酒樓喫飯,難得讓師父放出山一回,總得喫點好的。
少年腳步未動,提着意見:“師妹,要不先去給你買了胭脂水粉再喫飯?要是先喫飯的話錢不夠了,到時候你看到喜歡的胭脂水粉就買不了。”
少女問道:“你就不怕買了胭脂水粉沒錢喫飯了?”
少年嘿嘿一笑,聲道:“不怕,如果喫飯的時候錢不夠了,你可以把我拋下先回去,到時候我最多在酒樓刷幾盤子就回來了。如果錢不夠買胭脂了,我估計接下來你不高興起來肯定會不理我了。”
似鶴如雲孑然一身的中年儒生,從頭到位看着這一對兩無猜的師兄妹,不時低頭飲酒。
從胭脂店出來,買到了喜歡胭脂的少女滿心歡樂蹦蹦跳跳,少年同樣心滿意足。
終於能夠放心去喫飯了,少年摸了摸懷中剩下的銀兩,跟着少女進了酒樓,最後回頭打量了一下這個一直跟在身後眼神迷離的陌生人。
中年儒生溫和一笑,對着少年搖了搖手中空了大半的酒葫蘆,同樣進了酒樓。
酒樓內,臨近午時已經有了好幾桌客人,大多是城中的商賈百姓,文人士子。
最爲矚目的卻是臨窗的一桌四人,與中原風格苟異的服飾宣示着四人月輪國的身份。
銀兩不多,就只點了三個菜,其中就是兩個素菜,還有少男少女默契對視一眼後纔敢要的一壺酒。
兩杯酒下肚,少年臉頰微紅,斗膽道:“師妹,其實我覺得你每次擦了胭脂之後並不好看。”
少女眉毛一橫,怒道:“賣胭脂的那掌櫃不是這個不比以前的嗎,而且我看其他的姐夫人塗抹胭脂後都挺漂亮的不是。再好幾次有人來拜訪師父師伯,你每次不是看到那些塗着上好胭脂的姐姑娘們就挪不開眼睛了!”
少年聲嘀咕,“別人漂亮是別人漂亮,但每次師父跟我都覺得你臉上塗抹了胭脂之後,反正不好看了……”
少女正要動手拍腦袋,少年趕緊道:“其實我覺得你不要塗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現在這樣,還更好看的,真的!”
少女這才消氣,嘴角微翹。
中年儒生看着這一桌,舉壺豪飲。
浮名浮利濃於酒,不如真情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