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對各種神像道觀不感興趣,逛得百無聊賴的江湖草莽像是聞着味兒的蒼蠅一般,吆五喝六跑了出去,看熱鬧不閒事大。
不管是誰,居然敢來有陸地神仙坐鎮的天師府鬧事,老子敬你是條漢子!
正求丹無門的假小子同樣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主,而且還是從沒碰過的江湖宗門爭鬥,哪裏肯錯過這等將會大開眼界的事,還時不時催促後面的李天南別跟丟了。
玉皇殿內閉目誦經的章文漢泰然自若,讓前來通報的小道士退下,瞧見香案上的平安符已經所剩不多,取出黃紙硃砂,提筆寫籙成符。
硃砂見底,一疊比普通黃紙要高出一階的硬黃紙“沉黃”也剛好寫完,章文漢低吟一聲無量天尊,輕輕吹出一口氣。
氣輕,卻極長,平鋪在香案上的上百張符籙無一落下,徐徐微風下微微晃盪卻始終不曾飄飛,鮮豔硃砂筆跡瞬間沉澱於黃紙上。
章文漢將擦了擦染上些許硃砂的雙手,收攏一張張三指寬的符籙,慢慢摺疊,口中經文不斷,不一會香案上又是一小摞小巧精緻的黃紙平安符。
從內廳走出的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章文漢對其微微點頭示意,雙方均是無奈一笑。
老道士特地正了正衣襟,才慢悠悠地跨出玉皇殿,背後的章文漢已經重新閉門誦經,如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寒窗學子一般。
滿心期待的假小子聞聲來到最外頭的道觀,頓時大失所望。
原來並非是有人來天師府鬧事,而是三名與尋常香客衣着迥異的貴客來訪,當中那名身着蟒袍的面白無鬚男子顯然昭示着其來自京城的身份,引得遠離太安城的尋常香客陣陣側目,小聲議論,紛紛猜測難道當今天子要對這座天師府再度封賞?
逍遙自在的江湖莽夫與關心前程的香客不同,目光大多落在了右邊那位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生得廣額闊面虎背熊腰,一雙眼睛精光流溢,一望便知其恐怕是武道高手,有趣的是偏偏長了一張娃娃臉,湊在一起更是讓人過目不忘。
此人腰間佩着一柄百辟刀樣式的重刀,散發着一股尖銳的剛烈氣機,與龍虎山清淨祥和的氣氛無形相沖。
不少自己沒有膽子冒犯龍虎山的江湖武夫,恨不得這個明顯是沙場上歷練出來的刀客,馬上就在天師府中拔刀相向,然後刀光劍影,一飽眼福。
居中的卻是一位青年儒生,頭頂華陽巾腳踩雲頭履,相貌俊逸,脣紅不輸婉約女子,卓爾不羣。
鶴髮童顏的老道士還在慢悠悠的下着臺階,青年儒生踏步迎上,笑容真誠,“怎麼能讓陳真人出門迎客呢,真是折煞我等!”
身着蟒袍的印綬監老太監更是小跑上前,行走間不忘半躬身子,作勢要伸手攙扶。
當代龍虎山掌教年齡最大的弟子,掌管清規戒律的陳泉雍停下腳步,側身伸手,作了個請式,“方纔只是匆忙聽得觀中弟子通報,說是刑部劉郎中蒞臨龍虎山,貧道未能在山門迎接,還望幾位大人見諒。”
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正五品刑部官員的劉勵廷與老道士並肩而行,笑道:“陳真人不責怪我等貿然到訪,劉某就感激不盡了。”
行走間,陳泉雍輕聲問道:“不知道三位大人這次蒞臨龍虎山,有何吩咐?”
劉勵廷面有不解,“陳真人,在下在京城動身的時候,韋尚書先前已經讓在京城的趙天師幫忙遞過一封書信回龍虎山,難道張大真人沒有收到來自京城的書信?”
陳泉雍停下腳步,面露愧色,“劉施主,這個你可真爲難貧道了。家師與趙師弟之間的書信來往,我們幾位當弟子怎麼方便過問。”
劉勵廷沉思了片刻,開口問道:“那不知張掌教是否還在閉關中,若是可以的話,劉某斗膽想求見張掌教一面,韋尚書有事相求。”
龍虎山當代掌教張重陽除了年輕時有過幾次行走江湖,幾十年來一直在山上清修,當今天子繼位時曾相邀張重陽入京主持繼位大典,近些年來京城中的數次祭祀大典也只是讓弟子趙貞羨代勞,從未下山入世。
劉勵廷與旁邊武將對望一眼後,開門見山,“陳真人,在下此番前來,是想請張掌教下令,派遣幾十位龍虎山高人北上出關,爲朝廷北伐戰事獻上一份力量。”
陳泉雍打了個稽首,眼觀鼻鼻觀心,“我龍虎山身爲道教門庭,向來遵循歷代祖師爺訓誡,只在山上誦經清修,從不插手江湖紛爭,偶爾有弟子下山也只是爲百姓驅邪做法。劉大人這突然讓我道門子弟入軍殺敵,有違我清心寡慾的道門宗旨,實在是強人所難啊……”
佩刀漢子踏出一步,拱手道:“這個陳真人無需擔心,此次恭請天師府出山幫忙,也只會讓諸位真人留在軍中護衛各位將領而已,偵查軍情出陣殺敵的事情交給我兵部與刑部籠絡來的江湖高手就行,絕不會讓天師府弟子手上無端沾染上鮮血,誤了修道大業。”
北伐戰事陷入僵局,軍中精銳斥候損失大半,刑部衙門領取銅魚繡袋的江湖高手幾乎傾巢而出,趕赴關外戰場,亡羊補牢。
京畿兩遼那些個讓族內弟子前去撈取軍功的門閥世族,同樣緊急加派族中豢養的鷹犬走狗,前去護衛各族各房青壯,生怕族中青壯偷雞不成蝕把米,折在北胡戰場上。
事與願違,逐漸受挫的戰事反而讓本來左右爲難的北伐統帥,藉機牢牢握住了軍權,性格剛烈的他一股腦將上百位領着供奉的江湖高手塞進了斥候騎隊,也正式在接下來的幾場戰事上扳回一局,即將突入北胡內腹城鎮。
前線有軍功傍身,自然不畏朝堂上來自各家各族的彈劾數落,可就苦了留在京城周旋的兵部尚書,以及辦事不利需要動用家族養士的刑部,這纔有了兵部武將與刑部侍郎的千里拜訪,請求龍虎山真人出山去作那替補,貼身護衛軍中將領各族青壯。
蟒袍太監從袖中摸出一封密信,躬身遞出,“陳真人,這是兩位尚書與聖上會務後,讓趙天師寫的第二封書信,本想親手交給張掌教的,看來只好讓陳真人暫行掌教之職下定奪了。”
陳泉雍放下手中拂塵,抽出信箋一撇,確定是在太安城作青詞宰相的師弟趙貞羨的筆跡無疑後,也就不再多看,隨手收入袖中。
雷厲風行的兵部武將面有不悅,公門修行出來養氣功夫到家的劉勵廷悄然擺手,壓下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儘管不免同樣心生腹誹,劉勵廷臉上卻是笑容不改,“不知陳真人準備何時讓諸位真人下山,朝廷已經讓沿途官府做好迎接的準備。”
陳泉雍拂塵一擺,“事關重大,不是貧道一人所能決定的,還得容貧道與幾位師弟商量幾日。”
沙場出身的佩刀漢子深知每拖延一日,北伐統帥以及兵部刑部所要遭受的口水便多上好幾大缸子,急切道:“諸位真人若是需要商議幾日的話,可否先讓寧遠山寧真人先行趕赴關外。寧真人身爲龍虎山劍道傳人,對此事應該並不會抗拒,有寧真人坐鎮軍中,相信北胡武夫也不敢擅闖軍中大營。”
陳泉雍擡頭望向山下,眼神飄忽,“寧師弟目前並不在山上,前些日子領師命下山遠遊去了。”
劉勵廷背過身子,籲出一口氣,輕聲問道:“那不知幾位真人大概何時才能決定呢,劉某好先提前書信一封回稟韋尚書。”
陳泉雍笑呵呵道:“我們幾個老頭子估計還有的吵吵才能拿定主意,沒辦法,家師在這種涉及祖訓的關鍵時刻卻不在山上。三位大人若是不急的話,大可在天師府小住幾日,貧道絕對親自陪同幾位遊覽,龍虎山別的可能不如京城,但各處景觀歷代仙人潛修的洞天福地還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