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對坐着，誰也沒有先開口。
半晌。
“恨我嗎”八重神主問道。
八重霽驚異的看了父親一眼，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男人可從來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恨”八重霽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八重神主不在與八重霽的視線對視，反而看向了房屋裏其它地方，似乎想從那些地方尋找回憶。
“二十多年前，我也怨恨過我的父親。”八重神主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不只是他，我也恨那個女人。”
八重霽知道父親是在說他的爺爺奶奶，可他對這兩人沒有絲毫印象，神社中也沒有他倆任何生活過的痕跡。
八重霽近些日子瞭解了不少村子中的往事，除去凜，距離最近的一次巫女血脈祭祀，就發生在二十幾年前。
當時死在祭壇上，靈魂前去侍奉狐神的，應該是他的姑姑。
那個和他有血脈相連的姑姑，前去侍奉狐神的時候，很有可能比現在的他還小。
“爲什麼不去救她”
八重神主將視線從別的地方又移回八重霽身上，臉上的自嘲逐漸轉變爲苦澀。
“霽，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你這般天賦。”八重神主回想起祭祀的那天，兩名巡邏隊員拉着他，他把嗓子都給喊啞了，可結果呢
八重霽還是不能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他顯然不是很滿意父親的回答。
“既然如此你受過的痛苦爲什麼又要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你難道也想成爲爺爺那樣的人讓自己的孩子怨恨你一輩子嗎”
“不。”八重神主搖頭，“你不懂，你還小，你”
“夠了你們都會拿出這樣的藉口你還小你還小，誰不是從孩子階段成長起來的”想到凜腳裸處的傷口，想到凜這輩子可能永遠也站不起來，八重霽胸腔處的怒火便再次匯聚。
“要是母親大人還在，她肯定不會同意拿凜去祭祀”
八重神主，自從上代神社巫女戰死後，這位八重村裏地位最爲崇高的人，竟然不敢再去看自己孩子的眼睛。
“不，你不理解我們，即便你母親還在，那場祭祀還是會舉行。會由你母親親自操刀，就和二十幾年凌死的時候一樣”
“你放屁”八重霽怒道，再也繃不顧多年良好的教養，直接站起身子，對着面前的父親大吼。
“母親大人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只有你只有你姑姑的死已經讓你變成了心理變態那時候你的靈魂就已經扭曲了”
八重神主微愣，他倒不是因爲八重霽的怒火而感到驚訝，而是因爲八重霽口中蹦出了許多他從未聽說過的名詞。
以八重神主的智商，稍稍思考就能明白麪前的孩子指的是什麼。
與之直視。
“多像啊，和當初的我幾乎一模一樣，我好像比你更過分。可結果呢母親還是”
“她是她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可八重一族的神主、巫女，都會活成相同的樣子。”八重神主靜靜看着八重霽“再過十年，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是八重一族的詛咒、宿命每個人最終都會變成自己最爲討厭的那個樣子”
八重霽惡狠狠地瞪着八重神主，“至少我絕對不會活成你這個樣子也絕對不會變成自己所討厭的人詛咒宿命我從來不相信那東西命運是要靠自己掌控的”
“呵”八重神主笑了，八重霽感到莫名其妙，自從母親大人走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模樣的父親。
“還說不會像我，你和當初的我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命運從你相信祂存在的那一刻，你就永遠受祂掌控。”
八重霽突然坐了下來。
“我要帶凜去大城治病。”
“腳筋接不好的。”
“去治療她的咳嗽。”八重霽直視父親，認真道“櫻也會跟着我走。”
“好。”
八重神主幹脆利落的回答讓八重霽感覺到不切實際。
“我們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
“隨你，只要等我死後，你來當這八重神主就行。”
“要是我不當呢”
八重神主扭頭看向外面的神社，問道“你捨得嗎外面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喫人的妖怪，固然可怕。可有些人，比妖怪還要可怕千百倍，他們不光喫人，還會摧毀你的意識，掠奪你的靈魂，讓你變得生不如死。”
“八重村比信濃國存在的時間都長，爲什麼我們能延續下來我們有狐神庇佑，有八重一族的守護。”
八重霽靜靜聽完，開口道“嚇不到我，我的意志還算堅定。”
“你其實可以把櫻留下來。”八重神主勸道。
“不，她也會和我一起走。你和母親大人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她的童年是什麼樣子，你難道不清楚嗎”
“那是宿命。”
八重霽搖搖頭，再次站起身，“我從來不相信那些東西，等雨停，凜的身子好一些過後，我們就會動身前往大城。”
坐在那裏的八重神主也跟着站起身，道“倉庫中有個匣子中有裝有信濃的錢幣，醫師可不會白白給凜看病。”
“我知道了。”
“等等。”八重神主叫住八重霽，而他卻轉身朝裏屋走去，沒多時，就從屋內捧着長匣走出。
遞給八重霽，“帶上這個。”
八重霽疑惑，打開長匣，櫻吹雪靜靜躺在其中。
似乎感應到八重霽的到來，櫻吹雪迫不及待的微顫了兩下，發出“嚶嚶嚶”的劍吟聲。
“謝謝。”
八重霽合上劍匣，胳膊穿過匣子上的一條黑帶，背在身後，轉身就要離去。
“霽，我希望你以後能回來。至少在我死”
八重霽擺擺手，沒有回頭“什麼時候村子中的水井夠田地、畜生使用，那些害人的教條廢除後，我會考慮回來。”
“畢竟，這裏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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