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風歌——北境 >第二十四章 噩耗
    羽仙樓內,此時正進行着一場激烈的辯論。千千主題是:對北夷應該是戰還是和。

    羽仙樓自華朝開國起,不但是京師烹飪菜餚第一的酒家,也是民間激辯國事之地。

    本朝雖以儒法爲根本,但是並不明令禁止道、法、兵等百家思想的傳播。因此京師藉着自己得天獨厚的政治區位優勢,成爲了各派思想大家講學的中心,因緣際會下,羽仙樓也就成爲了各派思想交鋒的陣地。甚至有時朝廷在要發佈一項法令之前,都會安排人在此發佈相關辯題,引八方士子討論,用以試探民意,以此作爲政策調整的依據。也有一窮二白的士子,因在事關大政方針的辯論中政見獨到,給在此便衣聆聽的高官留下了深刻印象,從而青雲直上,得了錦繡前程的也不在少數。

    因此,羽仙樓也稱小貢院。

    劉不知帶着玉兒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招呼小二點了菜。只聽“砰”的一聲,坐在他們後面的一個年輕士子拍案而起,他因激動漲紅着臉,手在不自覺發着抖,也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憤怒:“傾我中華之物力,討夷國之歡心!如此苟安,國格何在!”

    劉不知心裏暗笑:又一個熱血青年。

    一個耄耋老人沉聲道:“年輕人啊,空有一腔熱血,卻逞了匹夫之能,妄斷國事!”

    此言一出,整個羽仙樓鴉雀無聲。

    此人就是三天前剛剛獲准以八十歲高齡退休的戶部尚書桑宏辰。

    桑宏辰二十三歲入仕便分配到戶部任職,從此被提拔得一發不可收拾。四十歲成爲了華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戶部尚書,並在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四十二年。

    桑宏辰之所以能四十二年管着華國的錢袋子,原因很簡單——實力。

    這個人從六品主事幹起,升到正三品右侍郎後突然向皇帝請旨去各庫房做正九品的大使甚至不入流的典使,一口氣輪值了兩年才又回到原職。等他接任戶部尚書的時候,他已經創造了華朝的一個官員記錄:把一個部門的官由下至上一級不差的做了個遍。

    這樣的履歷使桑宏辰深諳戶部的各種規則與潛規則。戶部的這個大算盤,在他手下不但算得準,而且打得響。

    “我朝一年的歲入是白銀四千二百七十五萬兩,從永豐十四年劉豹開始大規模訓練騎兵開始,北境的軍費由永豐十三年的每年二百九十萬兩,增至每年七百萬兩。七百萬兩!”桑宏辰猛然提高了聲音,“朝廷每收上來六個錢,就要有一個扔到北境。饒是如此,北境解決了北夷的邊患了嗎?就在不久前,兵部急報;北夷的三皇子阿其克趁北境督撫劉豹進京之機,率軍突襲了齊城城郊的三鎮,劫掠人口一萬三千餘,糧食金銀無數。北境軍虎營統帥劉哲凱率本部騎兵一路追擊,在邊境的域匣川遇伏,麾下五萬騎兵盡墨,劉哲凱力戰而死。這就是朝廷用了二十年,花了一億四千萬兩養出的所謂虎狼之師,精銳中的精銳!簡直是笑話!”

    這突如其來的敗北消息讓所有人陷入了絕望的沉默。一片死寂中,筷子落地的清脆聲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劉不知的右手懸在半空,目瞪口呆。

    劉哲凱死了?虎營全軍覆沒?

    北境軍在永豐十四年建立了虎營和豹營,每營五萬人,全部爲騎兵。劉豹親自從北境窮苦人家中,分五年,每年選出十二歲到十五歲的男丁兩萬人。

    這些被選出的孩子從小由叛逃北境的北夷騎兵訓練騎術和馬上搏鬥,督撫劉豹親自教授射術和步戰。北境三十萬大軍,只有這兩營的士兵不但喫得飽,而且每天有肉喫。

    萬事俱備,然後便是等待。

    一等,就是十八年。

    等待十萬騎兵訓練成型的十八年,是北境隱忍的十八年。

    劉不知曾問過父親,爲何不選擇二十歲到二十五歲的成年人,或是在軍中現有兵將中擇優選拔訓練,明明這樣可以在短時間內形成即戰力。

    劉豹說:“北夷橫行北境的這一百年來,北境的成年人大多骨瘦如柴,體弱不堪,他們的身子毀了,已經無法承受騎兵的高強度訓練。而北境軍的現役被北夷的騎兵嚇破了膽,讓怯戰的人上戰場,無異於送他們去死。我要的,是初生精壯的牛犢子,遇到老虎敢頂上去與之拼命的新軍!”

    這十八年裏,除了寒佳城失守那一役,北境軍沒有與北夷騎兵在平原打過一場野戰。每一次收到北夷騎兵在北境內殺人、劫掠的戰報,劉豹都會召集兩營全部騎兵,一字不差地大聲念給他們。

    所有的仇辱,所有的隱忍,所有寒來暑往、沒日沒夜操練的艱辛,都在永豐三十二年的那個夜晚迸發了。

    自認無敵於天下的阿力川部騎兵,在第一波對壘衝鋒中就預見到了自己的慘敗。

    他們眼前對手的目光絕不是人能發出的:赤紅的飢餓感,堅決求勝的信念,難以招架的揮刀猛砍。

    僅第二次衝鋒,阿力川部便被殺傷大半,而倖存者的精神陷入了崩潰。

    自北夷改進冶煉技術和馬具以來,北夷軍碾壓了北境軍整整一百年。這一百年,北夷沒有遇到過超過五千人的騎兵部隊,也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慘敗。

    虎營當時的統帥就是劉不知,而劉哲凱,是他從小長大的夥伴,衝鋒陷陣的戰友,虎營的副統領。

    劉不知七歲。

    “小哲子,長大了你想做什麼?”

    “大哥,你做什麼,我就跟着你做什麼。”

    “我以後會在北夷遍地插上我們北境的虎頭旗,小哲子你信不信?”

    “我信。”

    “你爲啥信?”

    “大哥不會騙我。”

    劉不知十五歲。

    “小哲子,跟我孤軍深入,擒了阿力川,敢不敢?”

    “敢!”

    月光下,劉哲凱早已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方。

    別離。

    “小哲子,虎營交給你了,我要去京城,也許就不再回來了。”

    “……”

    “小哲子,我走了。”

    “……”

    劉不知調轉馬頭,朝着京城方向疾馳而去。

    “大哥!”

    劉不知勒住馬。

    “小哲子在虎營等你回來!我會備好軍旗,等你帶我橫掃北夷!”

    劉不知一怔,沉默了半晌,隨後策馬狂奔。

    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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