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需要經過樓梯口,通過餐廳拐進去,才能看到康復室的玻璃牆。
這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剛剛穿過樓梯。
彷彿有一種天旋地轉,不知如何支撐自己身子的感覺。
只一下,顧西便滯住了所有的動作。
無力的手心,抓不住薄薄的手機。
啪的一聲——
機子掉落的時候,落地高度讓手機不停的彈跳,最後滾至樓梯下方。
或許是手機質量太好。
這麼滾了幾圈之後,竟然還亮着屏幕。
顧西走過去……
俯身想要將手機撿起的時候,這才發現,她的指尖已經抖的不行。
彷彿那隻白色的機子是隻燙手山芋。
她的手,一旦伸過去了,便會灼的四處起泡。
可是,明知道會有不好的結果,她卻還是伸了過去。
手機重新貼近耳邊的時候,顧西不確定的反問:“你說你是誰?”
“我是沈東揚的小媽,沈紹山的現任妻子。”
這一次,對方的音色已然清晰,並且堅定。
或許是最初的難以啓齒以後,突破了心裏的障礙,以致再交談,便是容易了許多。
顧西的耳朵嗡嗡作響。
沈家壽宴的時候見到這個女人,她當時便有種衝動想去弄明白她的身份。
可是後面冷靜下來……
她也只覺得,那僅僅是一個瞬間的衝動而已。
真實的情感裏,她其實並不想跟這個人打交道。
不管她是不是莫雪容。
她的世界已然足夠複雜,不想再跟沈家還有任何牽扯,或許是追究莫雪容曾經的荒唐之事。
所以,她從未因此人而去找過沈東揚。
當年父親出事,莫雪容離家出走,放任年幼的她無人照顧。
顧西總是覺得,大約莫雪容以爲她從未生過一個女兒,她的女兒叫顧西。
既是如此,怎麼也是不待見她的吧。
不待見便會不想念,不想念便不會有愧疚,既然沒有愧疚,又何必找上門?
顧西對莫雪容的陌生。
甚至已然到了不能通過這幾句話來分辨她的音色是否屬於真正的莫雪容。
“我……該怎麼稱呼你?”
顧西以爲自己不在乎。
然而,她卻好像是抽風似的,竟然對這個人萌生起了一絲期待,從而去試探。
努力穩定着自己的情緒,讓自己思路清晰的與她對話,希望能夠發現蛛絲馬跡。
她原本想喊她沈夫人。
可是不甘心。
總想着讓她自報名諱。
話問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然緊張的忘了呼吸。
發悶的胸腔堵滿了氣體,上下四竄竄的她胸壁發疼。
女人在那端只默了默,似乎有斟酌,卻也只是片刻便開口:“沈夫人,或者,莫女士。”
顧西驟然笑了。
眼眸輕閉的瞬間,水霧從眼眶中涌出來,滑落至臉頰的時候,透心的冰涼……
“所以,你是莫雪容麼?”
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顧西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腦子裏除了小時候莫雪容的各種冷漠以外,一片空白。
她希望她說不是。
那她會鬆一口氣,從此以後便當莫雪容已然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這樣的話,至少她壓在心底的那些對於母親這個角色的破敗情緒,還能讓她找到發泄的出口。
顧西就是如此矛盾。
仿如精分一樣,執拗的等着那端的說話聲。
“顧小姐。”
再開口說話的時候,女人如同面對一個並不太熟識的人,如此客氣有禮的喚。
顧西的一顆心,忽然就沉下去了。
她笑,脣角彎起一絲細弧,卻更像是自嘲。
“沈夫人,沒事的話,我掛了。”
“等等——”
她說等,顧西便真的等了。
完全是潛意識裏的行爲,不受她的思維控制。
顧西其實明白,縱然她對莫雪容有太多的絕望和惱怒,卻還是經不住對她抱有一絲幻想。
她甚至開始想。
如果她在電話裏提出來要見面,她要不要同意?
萬一她去了,不知說什麼話呢?
可是她若不去,總也會後悔的吧?
就在這樣的糾結恍神中,女人在那端說:“顧小姐最近有沒有跟東揚聯繫?我和他父親一直找不到他,想着他跟你交好,就冒昧一問。”
玻璃牆外。
初夏的陽光金燦燦的鋪灑在室內,到處明亮而乾爽。
然而顧西卻仿如一個枯槁老人。
再也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扶着樓梯的木質手扶梯,緩緩緩緩的落進階梯,捧着雙膝坐了下來。
她在喘氣。
好像跑了很久的步,透支了身體裏所有的氧氣,半個身子靠進樓梯護欄。
冰寒的音色道:“沒有。”
手機那端的空間,似乎進來一個人。
然後是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並不清晰,但是可以猜測,是沈紹山。
顧西再無聽下去的力氣,在那端尚未來得及多問一句的時候,乾脆而利落的切斷了通話。
然後,將那串號碼拉入黑名單。
恰逢梅姨從三樓的主臥下來。
瞧見顧西坐在樓梯上,眉頭皺的老高:“太太您現在非常時期,身子挨不得涼,怎麼坐地上去了呢?先生要是知道又該心疼了……”
梅姨一邊念,一邊手忙腳亂的去扶。
不夠剛剛碰到顧西的指尖,梅姨便是倒抽氣的震驚音:“怎麼這樣冰?太太……”
梅姨一邊扶,一邊摸。
摸顧西的手心,摸她的臉頰額頭,越摸越是心驚:“太太你到底哪裏不舒服?不要嚇我啊——”
顧西聽得見梅姨說什麼。
也看得見她眼裏的焦灼。
她知道現在要起來,纔不至於弄的滿屋子慌亂。
可是她挪了挪自己的腳,卻是根本挪不動。
梅姨微胖的身子踉蹌着跳下樓梯,往四處喊:“來個人幫幫忙!”
霍家傭人多。
加之梅姨的聲音含着驚懼。
這一喊,康復室裏,廚房裏,庭院裏。
司機園丁甚至連康復師都跑出來了。
青禾最先從外面衝進來,瞧見梅姨便道:“什麼事?”
梅姨已經手忙腳亂。
只記得把手指向樓梯:“扶太太,喊……醫生。不知怎麼回事兒,整個人都是冰涼的,喊都喊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