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衛簡懷的確是龍章鳳姿、氣度天成, 而且,他過目不忘、聰慧異常,天生天潢貴胄,乃先帝最寵愛的嫡出四子。自南陳歸來後他便運籌帷幄,將他那個使出齷齪手段害了他的草包大哥戲弄得疲於奔命,短短一年多, 便勢如破竹殺回京師,重新站在了這天下之巔。
然而, 相比起來,韓寶葭卻更喜歡從前那個良善天真的小殿下。
回京之後, 衛簡懷便大開殺戒, 不僅處死了同父異母的廢帝衛簡裕,更將衛簡裕手下的親信、重臣全都一併處死,以至於冀城內一度人人自危。她和衛簡懷爲此大吵了一架, 激怒之下,都說了一些無可挽回的偏激之語,最終埋下了兩個人心底第二根刺。
那第一根刺, 不提也罷。
不過,此時前塵往事已去,韓寶葭心如止水。
那樣的男子,天生就是帝王,從今往後,和她猶如雲泥之別,再也不會有任何糾葛。
殷盈顯然比來的時候精神多了,悄悄回頭望了幽深的宅院一眼,充滿希冀地自言自語道:“你說會不會謝大人真的沒死?”
韓寶葭含糊着應了一聲,不忍心戳穿她的美夢,謝雋春都被大火都燒成灰了,自然是沒有遺體。
“都沒找到遺體呢,說不定真沒事。菩薩保佑,阿彌陀佛。”她虔誠地閉目合掌唸了一聲。
“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殷盈嚇了一跳,本能地便拉着女兒後退了一步,只見牆角的一株梅樹下,有名男子傻呆呆地看着她,一罐酒砸在地上破了個角,正“汩汩”朝外冒出酒來。
殷盈慌忙側過臉去,拉着女兒朝外疾行了幾步,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男子居然跟了上來,揚聲叫道:“夫人請留步,敢問夫人是謝府的嗎?我怎麼以前從來都沒見過?”
能在這府裏走動的非富即貴,殷盈得罪不起,只好停下腳步,低頭福了一福,柔聲道:“民婦並非謝府之人,只是前來弔唁謝大人的,天色已晚,民婦歸家心切,還望海涵。”
那男子緊盯着殷盈,眼中驚豔難以掩飾。
今日殷盈特意收拾過了,穿了一身素白的褙子,挽了一個最普通的髮髻,僅在鬢髮處戴了一朵白花以示哀思。然而殷盈不知道的是,她這樣的打扮,骨子裏原本就有的柔媚越發地散了出來,隨着那嫋娜的腰肢一擺一擺地勾着人。
一旁的韓寶葭忍不住好笑。
她認得此人,那是武寧侯府嫡出的四爺,姓葉名齊宏,快到而立之年了,才華過人卻不願入仕,成日裏吟詩作畫,出入煙花之地,早些年夫人過世,也沒留下個一子半女,他索性就更放浪形骸了,武寧侯老夫人最疼這個小兒子,愁得頭髮都白了,一直想在世家中相看箇中意的兒媳婦,把這批脫了繮的野馬給拽回來。
這位葉齊宏和謝雋春有過幾次交往,都是在書會時以文會友,人倒是不壞,就是太過不羈了。
這幅饞樣,是上輩子都沒見過女人嗎?
殷盈哪裏還有取笑的心思,前有於老爺、後有前夫,她實在害怕再招惹一個,一把拽過韓寶葭,把掀起的簾子拉下來擋得嚴嚴實實的,吩咐道:“趕緊走。”
眼看着那馬車就要消失在街頭的拐角,葉齊宏這才醒過神來,連忙叫來了隨身的侍從,交代去看看這是哪家的夫人。
剛剛那小婦人眼波流轉,抿嘴一笑,又閉目合掌,那捲翹的眼睫微顫、雙脣微翕,就好比在春寒料峭中含苞的白梅,讓人心生憐惜。
那馬車看上去實在寒酸得很,真是委屈了這麼嬌豔的小婦人。
他渾身上下都興奮了起來,也不去靈堂了,索性直接讓管事直接帶去了書房,提筆將腦中掠過的詩句落在了紙上,等墨跡幹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帶過來的一罈酒已經砸了,那是他原本想在謝雋春的棺木前以酒弔唁、一醉方休的。
雖然和謝雋春並沒有什麼過深的交情,但他素來敬仰此人的才學和智計,如此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扼腕。早聽他的勸,早早脫身不要在皇家賣命,和他一樣每日詩酒花美作伴,這人生豈不是愜意得很?下輩子投胎,萬萬不要再做那謝家三郎了,做個富貴閒人就好。
問管事的再要了一罈酒,葉齊宏剛要跨入靈堂的門檻,這才發現裏面有些不太對勁。
謝府的人全都守在外頭,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而靈
堂裏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當今天子元朔帝衛簡懷,一個是安南長公主衛婻,謝雋春的妻子。
武寧侯府和皇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葉齊宏的母親、武寧侯府的老夫人是先帝的姑姑,論輩分,葉齊宏是衛簡懷的表叔,然而,就算是名義上的長輩,他看到這位年僅十七的元朔帝也是心裏發憷。
正要腳底抹油溜了,衛簡懷冷冷地看了過來。
葉齊宏只好上前見禮:“參見陛下。”
衛簡懷的薄脣勾了勾,如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落在了他抱着的那壇酒上。
“來祭拜謝愛卿?”他似笑非笑地問。
葉齊宏正色道:“是,陪謝三郎喝杯酒,願他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看起來倒是挺高興的啊。”衛簡懷喃喃唸了一句。
“是啊,脫離塵世萬千業障,的確高興。”葉齊宏原本就是個狂放肆意的,渾不在意地道。
衛簡懷忽然便暢快地笑了起來,目光森冷地掠過那棺木:“謝卿啊謝卿,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來見你的愛妻好友了!”
一拂袖,他大步出了靈堂,步履如風,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葉齊宏呆若木雞,看了看手裏的酒罈,又看看安南長公主,吶吶地問:“這……陛下誤會了什麼?我只是一時興起過來,難道是給謝三郎添了什麼麻煩了不成?”
衛婻神色自如,淡淡地苦笑了一聲:“表叔不必掛懷,陛下心傷雋春之死有些魔障了,等過上幾日便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