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低聲說:“這是一個遠離城鎮的山村,貧窮、落後,這裏的人們沒有樓房,沒有網線,沒有電話,沒有一切現代化的設施。甚至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電,煤油燈還是他們主要的照明工具……可是在這個被文明遺忘的山村,卻發生了這樣一個故事……”
昏暗的光線,極富年代感的音樂,專業的配音演員,《望山》劇情的演繹,配合得天衣無縫。
幾十年前的故事,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開門。開門!快開門。”
“砸開。拿錘子來。”
“砸!”
“砸!”
狗在吠,雞在飛。
黑暗的布簾裏是熟悉的鄉村小夜曲。
只不過,這一夜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同。
砸門的聲音後,一羣人又涌了進去。
“好好一個女子,就這樣給人糟蹋了啊。”
“狗日的,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一個聲音。
兩個聲音。
三個聲音。
越來越高亢。
人羣裏夾雜着一個女人的聲音,
“阿爹。不關他的事,你們別打他,別打。”
“英子你在說啥屁話?你就這麼被人白白睡了嗎?”
“打他。打死這個狗雜種。”
“阿爹!”撕心裂肺地叫聲裏,聽到清脆的“卟嗵”聲,那個女孩兒跪了下來,哭着喊着說,“求求你們,三叔,二姨。老村長,你們放過他吧,求求你們,放過他,”
“你這女子是不是傻了?叫救命是你,叫放過強.奸犯又是你?”
“阿爹!”
“拉開這個賤人!”
“啊!”
尖叫聲,撞擊聲,吶喊聲,清晰地傳出來,
“我喜歡他。我是自願的。”
“阿英,你失心瘋了嗎?滾開些,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我喜歡他,他沒有強迫我,我是自願的,我是自願的,不管說多少遍,我都是自願的。”
“你們不要這樣看我。”女聲優的聲音停頓片刻,帶了一點哭腔,哭腔裏又隱藏着小小的倔強,將她對男人的維護溫柔的展現了出來。
“你們每一個人,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聽清楚。我知道你們以後會怎麼說我,你們會在開大會的時候批判我,會在私底下議論我,會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拿石子扔我,會指指點點,會戳我的脊樑骨,可那又怎麼想呢?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自願的。”
“他是個大學生,你們知道嗎?他是知識分子,他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你們每一個人,是不是都想讓他蹲號子?哈哈哈,你們看看你們自己,你們醜陋的樣子,都寫在臉上。我呸,你們就是一羣沒有良心的臭蟲,你們忘了你們找他幫忙的時候了?你們忘了他起早摸黑給溝渠引水給莊稼施肥做你們最不願意做的最累最髒的活了?他是個文化人,他不愛和你們計較,你們還這般恨他,你們不配……”
“她瘋了。阿英她真的瘋了。”另一個聲優又驚又詫的說。
“英子。你把衣服先穿上。像什麼話,”這個是老村長。
“…我爲什麼穿衣服?該看的,不該看的,你們都看到了啊。你們都不怕羞,我怕什麼?”
“英子!這姑娘她瘋了。快,拿牀單把她裹起來,擡出去。”
“我沒瘋,瘋的是你們。是你們。”
“你們家英子這是臉都不要了。看這模樣,是恨不得撲上去再被強.奸一回吧?”
“小四,小八,你倆過來,把她給我擡下去。”
“往後我家沒這個姑娘。不要臉的東西。丟人現眼。”
“哈哈哈哈,我是自願的,我沒瘋。”
“你們,還有你們,你們全都看到了我的身子,你們是不是強.奸犯?你們全都是,你們都看見了……哈哈哈哈哈,這個村子的爺們兒,全都看見了,全都是……哈哈哈哈……”
都說寫作來源於生活,《望山》這本書尤其如此,作者文鋒曾經在接受某雜誌採訪時,用開玩笑的語
在場的很多人都經歷了“抓姦”一夜,場面熟悉得如同重歷現場。
不知道霍仲南是怎麼做到的,配音聲優們的聲音幾乎高度還原了角色對應的人物,老村長,老知書,婦女主任,會計,甚至在場這些甲乙丙丁……他們坐在臺下,聽着臺上的人用熟悉的腔調和鄉音,幾乎不敢相信有人能把他們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就像曾經的自己和鄉親就在面前,有人開始心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要不是臺下燈光太暗,想必這些人的臉將會萬分精彩。
於休休有點恐懼。
當那個姓趙的“肇事者”被幾個高大的男人像垃圾一樣丟在地上,聲優們用近乎完美的演繹了還原了現場。拳打踢腳,辱罵,尖叫,吐口水,咳嗽,吐痰,孩子的哭叫,婦女的議論,喊到破啞的叫聲……哪怕她沒有經歷過,也覺得畫面栩栩如生。
這是於休休聽過的最完美的口技表演。
也是最殘酷的表演。
一羣人在打一個人。
一羣人在侮辱一個人。
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這個人是個他們口中的“強.奸.犯”,在警察沒有到來前,在法律還沒有判決他有罪前,他都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她十指蜷縮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伸過去,碰到霍仲南。
他握住她。
緊緊的,沒有絲毫猶豫。
夜風微拂,寂靜的四周涼氣森森。
於休休看看他泛白的指尖,再看看他面無表情的臉,用了些力反握住他。
別人也在看霍仲南,但是隻有於休休知道他掌心汗溼,緊握她的那隻大手在微微顫抖。
“你……”於休休想說點什麼,口乾舌躁,良久才低低問出聲,“想喝水吧?”
霍仲南沒有說話。
臺上傳來的慘叫聲,淒厲入耳,潮水般的辱罵和毆打像是最恐怖的無間煉獄。
那個叫“趙老師”的聲音在喘息,粗重的,慢慢變成奄奄一息,幾乎垂死般掙扎。
這時有人在高聲喊叫:“下了他的零件。”
一羣人鬨堂大笑,“對對對,下零件。哪個零件做的案,下了,給他下了。”
“去食堂裏,把菜刀拿來。”
“王老三快去,你最喜歡幹這事了。”
“哈哈哈。割了,喂老三家的狗嗎?”
“……”
於休休閉上了眼睛。
那些聲音,全部是她很熟悉的聲音。
在聲優每一次開口的時候,其實她都很怕。
怕突然聽到她的父親於大壯也在人羣裏,也像這些人一樣嘶吼,踐踏,用醃髒的語言辱罵那個“趙先生”……如果那樣,她沒有辦法面對,沒有。
所幸,她甚至聽到老村長的聲音,卻一直沒有聽到於大壯。
她的心咚咚直跳,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看《望山》的劇情。
他看着霍仲南,他的臉,沉寂在燈光中,冰冷如霜。
“住手。你們住手。”臺上音樂突然變幻,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跳入於休休的耳朵。
她條件反射地望向唐文驥。
臺上那個酷似唐文驥的聲優氣喘吁吁,像是剛跑了很遠過來一般,上氣不接下氣的吼道。
“他不是那樣的人。我信他。我瞭解他。”
“即便他真的犯了錯,你們也沒有權利這麼對他。”
他的話,落地有聲。
不過轉瞬,畫風又是一轉。
警笛鳴叫,一道破空的大喊打破人們的喧鬧。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好人和壞人,在聲優的配音效果裏一聽便知。
臺下這羣觀衆,如坐鍼氈。
若說到了這時還聽不出來的人,大概是那些完全懵懂不知的小輩了。
只要經歷過當年或者從父母長輩嘴裏聽過的人,都知道這出大戲演的是什麼,演給誰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