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大道——他只是聽宋子琛說過。
當時，宋子琛在給一個剛戀愛的小夥子支招，拍着小年輕的肩膀說：
“約妹子去看江景，身爲一個本地人，就要去濱江大道！江邊人太多了，都是遊客，情調都被破壞了。濱江大道人少、燈光暗，適合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
葉嘉衍停好車才發現，要做想做的事情，首先得找到江漓漓。
她說自己在濱江大道，這條道那麼長，難道他要沿路去找她？
他從來不做效率這麼低的事情。
可是，當拿出手機準備聯繫江漓漓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再然後，手機滑回了他的口袋。
去找江漓漓，不是工作，他不用追求效率。
這麼想着，他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裏，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沿着江去找江漓漓。
他不介意把一些時間花在江漓漓身上；和江漓漓在一起的時候，有些事，慢一點也無所謂。
走了不到十分鐘，葉嘉衍的目光被一抹背影吸引了——
女孩子趴在江邊的護欄上，金燦燦的夕陽從江面折射過來，將她的臉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
她烏黑的頭髮，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着細細的光圈。
她看着江面，時不時踮兩下腳尖，很容易看出來她在等人。
路過的人，有意無意地把視線投向她，但也許是看出來她全心全意等着某個人，沒有一個人上去跟她搭訕。
葉嘉衍走下臺階，腳步停在她身邊，像她一樣，手肘撐在圍欄上，掌心和江水平行，臉上也不經意間染了夕陽的光。
他這纔開口，“爲什麼把我約到這裏？”
“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說，這裏傍晚的風景很漂亮。”江漓漓支支吾吾，“我那個朋友……唔，她是個很厲害的醫生，剛剛回國……”
“你跑題了。”葉嘉衍淡淡的提醒。
江漓漓只好剎住車，側了側身，面對着葉嘉衍，“我有話要跟你說。我……我都明白了。”
“明白什麼？”
“我明白你爲什麼要求我誠心誠意地跟雅妍道歉了。”江漓漓十個手指絞在一起，越說越不敢看葉嘉衍的眼睛，“我原本以爲，你是爲了雅妍才把我逼得那麼緊，但現在我明白了，你是爲了我。”
葉嘉衍看着江漓漓低垂的腦袋，“還有呢？”
“還有……”江漓漓的右腳尖在地上輕輕劃了一下，“今天早上，我突然想到，如果這件事沒有明明白白地解決，但最後我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我在盛唐的處境，會不會變得和在恆信一樣，整天都有人在背後議論我？”
“……”
不等葉嘉衍說什麼，江漓漓就擡起頭，看着他，問道：“雅妍一受傷，你就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了，是不是？”
葉嘉衍“嗯”了聲，聲音很輕很輕，彷彿是不願意承認。
“……我纔是當事人，你的反應怎麼比我還快呢？”江漓漓的眼睛微微亮起來，“葉嘉衍，你是習慣性謹慎呢，還是對我的事情格
外上心呢？”
葉嘉衍挑了挑眉，“你猜。”
“不猜！”江漓漓一扭頭，“猜這種事情很討厭的。”
這種事，叫她怎麼猜呢？
她都這麼問了，當然希望答案是後者啊，但這樣會不會太自戀了？
過了好一會兒，葉嘉衍才說：“都有。”他習慣了謹慎處事，才能在第一時間估算出這件事會對江漓漓造成多大的影響。
明明是一個折中的答案，但還是撩動了江漓漓的心絃。
“謝、謝！”
江漓漓踮了踮腳尖，第一次這麼慎重又羞澀地向一個人道謝。
“就這樣？”葉嘉衍明示道，“你是不是應該多表示點什麼？”
比如，親他一下什麼的？
宋子琛幫了他那些女朋友的忙，那些女孩子，都會笑着親一下宋子琛。
江漓漓看到了葉嘉衍眼裏的深意，卻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想起昨天晚上那件戛然而止的事情，臉一紅，低下頭說：“我……我這幾天……不方便啊……”
葉嘉衍一蹙眉，明白過來江漓漓想歪了，卻沒有糾正她，勾了勾脣角，說：“沒關係，我有耐心等你。”
“……”江漓漓恨不得把臉埋到地上去，手握成一個拳頭，砸到葉嘉衍的胸口。
這時，江面上的陽光好像被回收了一下，突然消失了，江水變得渾黑，四周圍也彷彿罩上了一層黑色的薄紗，一下子暗下去。
江漓漓的手機響起來，屏幕上顯示着張姨的名字，他忙忙接起來，說：“張姨，我和嘉衍在外面！
“你們一起？”張姨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們還回家喫飯吧？”
“我們……”江漓漓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看向葉嘉衍，看見他搖了搖頭，於是說，“我們喫完再回去。”
“好好，沒事。”張姨的聲音裏透出滿滿的笑意，“只要你們在一起，不回來都行。”
“……”
江漓漓掛了電話，燈光剛好亮起來。
地標建築，還有江岸兩邊的古建築和高樓大廈，所有的燈光，一瞬間，一齊亮了起來。
整座城市，彷彿一瞬之間換了一副面貌。
“我那個當醫生的朋友，她叫雪落，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認識。唔，她說燈亮起的這一刻是最美的。”江漓漓挽住葉嘉衍的手，“我已經看到了，我們走吧。”
轉身的時候，江漓漓注意到，他們身後的臺階上坐着一個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從江面掠過來的風吹起他額前的劉海，他吐出來的灰色菸圈隨風飄散。
他在看她，目光十分平靜，沒有別人乍一看見她的驚豔，也沒有一般人盯着她看的癡迷，那麼平平靜靜的，彷彿是看見了一個老朋友。
但是，她不認識他啊。
不過，這個男人很帥，氣質也非常好，他這麼坐着，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不管是妙齡少女，還是成熟的女人，大概都很難抵擋他的魅力。
最關鍵的是，他的目光，不像一般的陌生人那麼另她反感。
江漓漓想着，下意識地把葉嘉衍的手抓得更緊。
嗯，她已經有葉嘉衍了！
葉嘉衍並不知道江漓漓被另一個男人短暫地迷住了，帶着她朝停車場走去。
他們離開後，季慎之把菸頭按在地上，滅了煙，一揚手，菸蒂精準地落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江漓漓。
她不認識他，但是，他認識她。
不過，吸引他的，並不是江漓漓的美貌，而是她剛纔那些話。
燈亮起來的時候是最美的……
這是他告訴蘇雪落的。
他的小姑娘，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季慎之的心情突然好起來，拍了拍手，正準備回家，就收到一條消息——
“季哥，老虎帶着幾個人去附屬醫院了，雯雯也去了。”
下一秒，季慎之拔腿狂奔起來。
葉嘉衍和江漓漓剛要拐進停車場，江漓漓就感覺到一陣風從自己身邊掠過去。
那陣風，是人帶出來的。
她看見一個男人在路上狂奔，跟田徑賽道上的運動員一樣拼盡了全力。
擦身而過的瞬間，江漓漓看清了男人的臉，“咦？”了一聲。
“認識？”葉嘉衍問。
江漓漓搖搖頭，說：“剛纔，他就坐在我們後面，我認得他，他長得很好看。”
葉嘉衍皺了皺眉，看見江漓漓的目光還停留在男人的背影上，扳過她的臉，“別什麼人都看。”
江漓漓看着葉嘉衍，粲然一笑，“你也別什麼醋都喫。”
“……”葉嘉衍鬆開手，拉着江漓漓上車。
江漓漓看見，那個男人已經上車了，車子飛一般開上馬路。
哎，他是有很急的事情吧？
很快地，江漓漓就將那個男人拋之腦後了，因爲葉嘉衍帶着她去了阮傢俬房菜館。
他們來過兩次，阿姨手工做的點心至今讓她念念不忘。
他們進了包間，阿姨端着一壺茶進來，神色寫明瞭她有話想跟葉嘉衍說。
江漓漓接過茶壺，招呼阿姨坐下，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阿姨循着江漓漓的話，問了一下他們的近況，然後說：“嘉衍，你媽媽在隔壁包間，如果知道你來了，她……”
葉嘉衍打斷阿姨的話，“麻煩您，不要讓她知道我來了。”
阿姨看了看江漓漓，顯然是希望江漓漓可以勸勸葉嘉衍——她看得出來，江漓漓是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可是，江漓漓是站在葉嘉衍那邊的，說：“阿姨，您先去忙吧，我們有什麼事再叫您。”
阿姨點點頭，有些失望地出去了。
江漓漓看着包間的門關上，用雙手托住雙頰，“我之前不敢問你，這家餐廳的阮叔叔和阿姨，跟你……媽媽……是什麼關係啊？”
“像你和張姨一樣的關係。”葉嘉衍突然擡眸，看着江漓漓，“之前不敢問，今天怎麼敢問了？你之前害怕什麼？”
明明是很簡單的兩個問題，江漓漓卻像被擊中了靈魂。
要解釋她“突然間的大膽”，真的是很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