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五百三十五章龍騰(十二)
    “郎君,謝某無意挑撥你們手足之情。只是謝某自入晉陽便與郎君投契,看不得郎君爲人所愚,要爲爲你討個公道!”

    蒲津渡口前,已然遍佈軍寨,此時相談之處,便是軍寨主將營帳之中。李建成於公案後端坐,在他面前的則是最近被他引爲心腹的謝書方。李建成初至渡口時,並未打算安營紮寨,仗着麾下兵多將廣想要硬生生用人命打開一條通路,奪取蒲津渡。可是幾番交戰下來,非但未能如願,反倒是損兵折將。那些素

    日與他交好的世家子弟麾下私兵死傷慘重,已經不肯再派家兵家將爲其送死。便是晉陽本部兵馬也頗有折損,讓李建成不敢再隨意揮霍軍力。比起兵馬損失,士氣的打擊更爲嚴重。晉陽的數萬精銳數年間用心操演修繕甲兵,自以爲爪牙鋒銳無人可擋,更有世家爲奧援此番出兵必能一舉攻克長安席捲天下。縱然不至於一帆風順,也只是在和蒲山公李密或是洛陽王世充,再不就是哪位世家大族的較量中受些挫折,長安城中那位少年代王以及京兆鷹揚府的弱兵根本不配做自己對手

    。沒想到未曾與這些當世豪強、世家名門較量,居然在小小的蒲津渡,就被老將魚俱羅所阻。明明兵力佔優卻處處受制,非但未能成功破敵,反倒是被重瞳老將殺得落花流

    水不得不固守待援。李建成原本千方百計求戰,如今卻是擔心魚俱羅揮師過河。是以這些時日轉守爲攻,親自監督軍將修繕營寨,擺出要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姿態。越是如此越證明心裏沒

    底,不光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失所望,就是隨同他出徵的晉陽兵馬也垂頭喪氣,縱然以牛酒勞軍也難振士氣。身爲主將,李建成也知這一切責任都在自己身上。縱然父親爲人寬厚講究父子情分不予追究,這些軍將士卒的舌頭根子也不會饒了自己。軍漢頭腦簡單,只認勝負不問其他,若是自己能反敗爲勝大破魚俱羅,事情還有挽回餘地,否則怕是弄巧成拙,日後想在軍中樹立威信不知要費多少周折。這幾日固守營壘之餘,也冥思苦想破敵之策,

    卻始終沒有辦法。今日謝書方前來李建成只當是他有了破敵之計,沒想到所說的卻是父親佈置。平素謝書方就不修邊幅舉止狂放頗有昔日東晉名士遺風。劉文靜平陽之事未能辦妥,前者蒲津渡兵敗事先又未曾看破,在李建成面前地位大不如前。謝書方近來取而代之的希望,也就越發狂放起來。一入軍帳便遣散左右,對李建成的態度也不算客氣,口吻中很

    有些教訓的味道。說起來謝書方倒也並非一無可取,其相貌堂堂乃是晉陽城有名的美男子,雖然在李嫣看來其身上世家子弟浮浪氣息太重,沒有武人英氣,但是晉陽城中對其有好感的名門

    貴女也不在少數。其本身也是允文允武的人物,一身弓刀武藝很是了得,便是從小也曾耍槍弄棒的李建成若是放開手腳較量,怕也不是他對手。此番攻打蒲津渡,謝書方也曾與魚俱羅交過手,固然敗在魚俱羅手中,卻也敗得不算難看。至少全身而退未曾受傷,能從無敵猛將手下逃得活命就足以讓他在軍將面前誇

    口。比起武藝來,謝書方的謀略更爲出色。年紀雖輕卻是滿腹韜略,謝家四百年傳承底蘊非凡,其家學淵源見識出色,私下裏亦自比談笑間破符堅百萬雄師的祖上。李建成愛

    其才具敬其出身,是以此時謝叔方在帳中公開質疑李淵軍令,又對李世民頗有詆譭,李建成也不曾發作,反倒是頻頻點頭,一副禮賢下士模樣。

    “依君軒之見,不能讓二郎帶兵助我攻蒲津?”“自然是不能!我軍與魚俱羅連番交戰,重瞳賊雖一時僥倖得勝,可是自身傷亡也重。其將帥不和軍心不穩,只靠老兒蠻勇支撐場面,絕非長久之計。待他的銳氣耗盡,難免兵敗將亡。此時一支生力軍上陣,足以左右勝負。二郎將兵前來,等若白撿功勞。日後人們說起來,只會說二郎用兵如神,一戰得蒲津戰敗魚俱羅,不會有人記得我等

    浴血廝殺鏖戰多日的辛苦。不但於郎君不公,就是對這些日子舍死拼殺的將士也不公道!”說到這裏,謝書方的聲音略略壓低了三分,但是語氣變得更爲嚴肅:“二郎素有將略,于軍中威名早著。若是此番再讓他攻取蒲津,其軍中威名便無可撼動。到時莫說是普

    通軍將,便是大郎身邊這些世家子弟,只怕也會有人心生他念。難道大郎就想憑着一個嫡長身份,承繼大業?”李建成面色微變,隨後又恢復如常。擺手道:“我弟兄之事,君軒就不必多言了。大人既然安排二郎助戰自有其考量,魚俱羅又着實驍勇,若是二郎能打開局面未必是壞事

    。我等頓兵於此,延誤時機,若是桃花汛到來……”“二郎若能打開局面,於國公自然是好事,於郎君難道也是好事?二郎兵敗平陽,折損了兩千餘騎,就連殷開山的族弟都扔在那裏。縱有生擒執必思力之功,亦難抵其罪。某這些時日正聯絡軍中世家子,準備拿下長安之後聯名上疏,請國公窮治二郎之罪。縱不能真的將二郎論罪,也要奪了他的兵權,讓他日後再不能與郎君相爭。若是此番

    他破了蒲津勝過重瞳賊,這些謀劃全都成了鏡花水月。久聞李家兄友弟恭,卻不曾想貴昆仲親厚至此,連大業都能拱手相讓,謝某佩服得很!”軍帳內一片寂靜無聲,謝書方雙眼緊盯着李建成,目光銳利如劍,刺穿皮肉直指腹心。李建成竟是不敢看這位謀主的眼睛,腦海裏迴盪着其最後那句話:我們弟兄的情分

    ,當真親厚至此?說來自家兄弟卻是比大多數世家名門子弟更爲親厚,畢竟都是一母所生骨肉同胞,沒有嫡庶之爭。李家財雄勢大執北地世家牛耳,家中子弟人人都有富貴,犯不上爲了財

    帛權勢爭鬥。縱然行事上略有分歧,彼此之間往來不多,也不過是人各有志,不曾損害手足情分。可是事關大業……那便是另一回事了。昔日廢太子與如今的大業天子,何嘗不是一母所生骨肉至親,想必也曾兄友弟恭骨肉情深,可是爲了天下,照樣鬧出那場慘禍。自己和二郎,又能比他們強出多少?若論勇毅,江都那位大業天子怕是遠不能和二郎相比,他都敢做的事,二郎何嘗不敢?若是讓二郎得了兵將之心,再立下赫赫武勳,自己這個嫡長身份在亂世中,還有幾分作

    用?謝書方此時又向前一步,“郎君所憂者無非蒲津渡。在我看來,不需二郎出馬也一樣可獲全功。鉅鹿郡公之子,令妹丈柴紹已然舉兵響應,幾日間便可直指蒲津。屆時我軍

    破出死力猛攻魚俱羅,以柴家兵馬捫重瞳賊之背,令其腹背受敵不能兼顧。縱然重瞳賊三頭六臂,也難免敗亡,蒲津渡乃是我等囊中之物郎君又何須擔憂?”李建成也知自家妹丈起兵之事,柴家的信使早已經往來軍中,與自己約定時間共破魚俱羅。只不過柴紹終究是李家女婿,若是李家首戰就要靠女婿來助陣才能取勝,傳揚

    出去未免太過丟臉。是以李建成之前對於柴紹這路兵馬並未看在眼裏,還是想着靠自家兵馬攻破蒲津,沒想到謝書方反倒是把他們算作了勝負關鍵。謝書方道:“郎君好體面算不得錯,不過大事在前,就顧不得那許多俗禮。郎君與柴大郎乃是至親,衆人共謀大事和分彼此?不論誰的人馬,只要能破了蒲津都是一般。誰

    讓柴大郎是郎君的妹丈?他爲郎君效力,也屬應當。”他在“妹丈”二字上刻意咬得很重,讓李建成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乃是暗指柴紹是外人。不管立多少戰功都不足以撼動李建成的地位,真正對李建成有威脅的乃是李家自

    己人,其中干係心裏要分辨清楚。李建成並非愚人,如何聽不出謝書方話語裏所指?此番父親安排二郎出陣,未嘗不是打算藉機給弟兄打和,免得因之前截殺家將之事生出嫌隙。若是自己拒絕,就是把父

    親的好意也給拒之門外。日後縱然兩兄弟不至於反目,這道裂痕也再難彌補,兄弟情分要大受影響。若是顧念兄弟情分,讓二郎出兵破了蒲津,把這份功勞送於他?李建成一念及此,腦海中卻生出那熊熊烈火肆意燃燒的情景,不由得搖了搖頭,把這份念頭消除一空。自

    古以來做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想要做大事就不能顧慮太多。再者自己日後登基保二郎富貴無憂,也不算壞了骨肉親情!李建成深吸一口氣,看着謝書方:“君軒所言不無道理,魚俱羅剛勇過人,二郎同樣性情魯莽。若是二人沙場相鬥,二郎有所損傷,阿孃面前不好交代,讓他做些清閒差事

    也好。只是大人的軍令已下,我等該如何安排?”“此事不必郎君擔心,一切交給某家來做。”謝書方面帶笑容顯得成竹在胸,不管是要當李家女婿還是李建成心腹謀主,都得有足夠的本領匹配。此番爲李建成做成這樁大事,那位李家九娘就飛不出自己的手心。日後李建成坐了天下,江左謝氏便可恢復舊日榮光,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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