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徐樂 >第六百五十六章屠龍(二十五)
    沈光乘着自己那匹寶馬,又從城中爲徐樂尋了一匹腳力供其乘騎。驍果軍中自然不缺良駒,縱然不及沈光這匹“逐日”神駿,卻也是軍中上等戰馬,腳力亦不算差。再者江

    都之地水網縱橫,哪怕外城與江都之間的道路經過刻意修繕,依舊不適合戰馬疾馳,是以兩匹馬倒也不至於拉開距離。夜間騎馬頗爲兇險,稍不留神便會落馬受傷。不過兩人都是夜眼,不怕夜晚行路,加上楊廣深夜宣召沈光不敢怠慢,是以顧不得這許多。兩匹坐騎在夜色中並轡而行,向

    着江都方向奔騰。兩人都沒有說話,彷彿把心思都用在了操縱坐騎上。直到行出數裏之遙,沈光纔開口道:“驍果軍所行之事,我也看不入眼,但願此番樂郎君大展神威,可以震住那些宵小,讓他們不敢太過放肆。樂郎君嫉惡如仇自然是好,不過你我既爲軍漢便不是昔日的輕俠

    ,不能事事快意恩仇,有些時候還是要顧全大局。倘若逞一時之快壞了自己性命誤了主公大事,實乃因小失大亦有負於主公之託,不知樂郎君以爲如何?”徐樂並未看沈光,而是自言自語道:“沈大郎此番爲我惡了承基,此間事了我大可一走了之,沈大郎卻走不得。你該盼着我將他人頭砍下才是,否則日後少不得要找你麻煩

    。縱然沈大不懼這些鬼蜮伎倆,總是少些麻煩也好。”沈光嘆了口氣:“樂郎君初來江都,於城中人物所知有限,六郎心性爽直,爲人自是極好,於人物評判難免有失偏頗。平心而論,宇文承基的人品算不得差。乃至當下宇文

    一門之中,多半以他的品行最佳。只不過身爲世家子,他亦有自己的難處,很多事乃是身不由己,說起來這便是世家子不若我等快意之處。”

    “如此說來,沈郎君對宇文承基倒是頗爲讚許?”“大家都是武人,於能殺善戰的上將,自然心中佩服幾分。承基此人平日裏不好酬酢,更是動輒惡語傷人,靠着自己一身膂力本領,天下人都不被他放在眼裏,便是關中子弟也沒幾個人與他投契,更不要說某這個東南子弟。說來好笑,某生於長安,更是城中俠少頭領,自己也把自己當成關中人看待。可是到了江都卻被算作了江淮子弟,只

    因我祖籍爲南,就要算江淮子弟,其中道理到現在我也鬧不明白。不過我不讓你殺承基,並非爲了一己之好惡,而是爲了江都城內萬千生靈着想。”沈光的語氣逐漸變得凝重起來,話語中透着幾許焦慮不安:“今晚情形樂郎君看得分明,上百軍將呼嘯而至,就爲了觀看比武。爲了促成此事,衆人浪擲纏頭大聲聒噪,承基也是下不來臺,只能被迫答應。於樂郎君而言,這場比武自然有利無害,不過對江都或者驍果軍而言,這並非吉兆。就算六郎再怎麼得軍士之心,如今江都城內關中人與江淮子弟嫌隙已生,又怎會真的毫無芥蒂?單憑他一人之力,不論如何也無法召集這幾百人。說到底還是這些人自己想要促成這場比鬥,借六郎做個由頭,也正是他們一起聒噪,才讓宇文承基無可推駁,只能咬牙答應下來。固然武人都喜好此道,可是說到底,軍伍總該有個軍伍的樣子,天子親兵這般模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想來

    唐國公麾下虎賁之士不下十萬數,絕不會這般模樣。”徐樂並未言語,卻也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沈光的觀點。李淵待部下固然仁厚,可是李家乃是軍功起家世代將門,於統率三軍乃是行家裏手,于軍法更是看得極重。平日裏可以不惜財貨厚賞士卒,可若是有人如這些驍果一般鼓譟作亂,不把法紀放在眼中,少不得要人頭落地。若是沒有這份雷霆手段,李淵又如何能讓十幾萬大軍聽從調遣

    ?沈光繼續說道:“驍果軍爲天下精銳,帶兵衆將也非不知兵之人,這支兵馬原本不該如此。只是如今天下大亂道路不通,各地租庸難以運抵城中,商賈又斷了蹤跡。江都城內輜重日漸短缺。聖人縱然不吝財帛犒賞軍校,可是大家空有財帛無處採買,這些錢財就成了無用之物,是以大家出手才如此闊綽。隨着飲食供應日漸不足,軍士心中也積了無數怨氣。再加上兵士思鄉心切,軍紀越發廢弛。如今驍果分爲兩股,關中人以承基爲首,江淮子弟則多以六郎父子爲尊。大家素不相得嫌隙日增,全靠主將彈壓。宇文承基雖然行事不受人喜愛,但總算還知道輕重。放縱部下固然是有的,也不至於讓他們爲所欲爲失去部勒。倘若承基今晚遭遇不測,只怕這幾萬關中兵馬便沒人能約束,稍有不慎就可能和江淮軍火併。一旦這些人馬自相殘殺城中兵亂,將是何等情形樂郎君想必心知肚明,不用某在此饒舌。是以沈某今晚隨六郎前來,固然是爲了你我

    之義,也是爲了這江都生靈乃至大隋社稷,免得樂郎君一刀下去,便是個血流成河生靈塗炭的結果。”

    徐樂聽沈光自陳心思,心中反倒覺得快意。比起花言巧語刻意賣好,徐樂更喜歡這等快人快語。大家都是男兒漢,將自己的心思和盤托出,這纔是豪俠之行。不過他倒是沒想到沈光如此磊落,居然把江都城內的情形和盤托出。畢竟自己還是李淵部下,算起來與沈光算得上敵國,像他這般自陳其短,若是爲外人所知說不定就要

    誣他個通敵之罪。沈光對此卻未曾當回事:“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旁人想怎樣說,就隨他去,我自問心無愧!再者說來,樂郎君神目如電,江都情形想必看得一清二楚,我哪怕閉口不談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還不如大家把話講在明處,心中反倒痛快。樂郎君能爲城中女子請命,足見有一顆悲憫之心,沈某所顧慮之事樂郎君想必也能明白。宇文承基一人之性命,何以比得上城中萬千生靈?雖說你我各爲其主,但都是漢家男兒,自然都不願當年慘禍重演。不論樂郎君對聖人如何看待,當今天下依舊是大隋天下,聖人依舊是四海之主。大隋朝廷在,這天下總還有個規矩。我堂堂神州豪傑無數,只要不自相殘殺,胡騎便不敢張弓相向。一旦朝廷有失,各路諸侯覬覦神器束甲相攻,八王

    之亂的舊事,只怕殷鑑不遠。我們不能因一己之恩仇,就不顧蒼生社稷。是以沈某寧可日後被宇文家所算,今晚也要豁出性命保承基不死。”原來……自己的心思沒能瞞過沈光的雙眼?還是他預先提防?徐樂心頭雪亮,沈光這番話表面上是在說宇文承基,暗地裏則是指向大業天子楊廣。他顯然怕自己動手行刺,

    是以先以言語點撥,暗示自己要以大局爲重,不可對楊廣不利。徐樂瞥了一眼沈光,卻猜不出他究竟是何心思。身爲楊廣的心腹寵臣,稍後的召見,沈光很可能作爲護衛隨侍。若是自己對楊廣不利,沈光護駕有責,必然拔刀相向。按

    照沈光如今左右爲難的處境,先行把話說明,努力把自己勸住免得真鬧出那等風波倒也不算意外。自己這裏生出行刺念頭,沈光就能做出防範,確實有些太過巧合。或許這便是知己,大家心性相近遇事想法也相差無幾,或許沈光與自己易地而處,也會想到動手行刺,

    是以纔有這份默契。徐樂並沒作聲,他爲人素來坦蕩不願以謊言欺人,也不想在這裏和知己反目。沈光所言雖有道理,卻說不服他。自己自然要靠一身本事護天下蒼生周全,乃至爲李淵披堅

    執銳衝鋒陷陣,也是爲了早點結束這個亂世,讓天下重歸太平。可是這一切又和楊廣有什麼關係!

    他是皇帝不假,可天下敗壞成這般模樣,正是這個混賬皇帝惹出來的禍事,憑什麼不許別人殺他!這隋家天下早已如風中殘燭,有什麼資格以正統自居?胡虜畏懼的乃是漢家豪傑快馬長槍,而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名號。只要天下能夠一統,有道之君終結亂世,那些胡馬便不敢踏足中原半步。反之如楊廣這般倒行逆施,胡

    騎踐踏中原便是製造之事。這個天下以及四海百姓自己要維護,隋家天下自己卻非要打它個稀爛不可!哪怕楊廣真是九州安危所繫,自己也不見得非要對其留手。時日易喪?予及汝皆亡。這等昏庸之主大不了同歸於盡,也好過由着其心意行事,任他逍遙自在。男兒漢生於

    天地之間,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還有什麼意思!不過沈光的話到時提醒了徐樂一點,楊廣並沒那麼容易殺。沈光都會想到提防行刺,楊廣不會沒有戒備。在他身邊,肯定也有善戰勇士在明裏暗裏護持。自己不怕死,但是卻不能白白賠上性命,不動手則以,要動手就要有萬全準備。再者,自己就算是死,也得先搞清楚步離的下落以及命運究竟如何,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盡力把人救出來

    。這樣就算是死了,也對得起羅敦阿爺在天之靈。雖說宇文承基鐵嘴鋼牙,寧死不說步離所在,但是徐樂心中隱約已經有了定論: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步離很可能被宇文家的人送入江都宮中。自己此番進宮動手殺人之前,也得先設法救人。倘若不能兩全,自己就得把步離先救出來再說。若是其已經遭遇不測,那便顧不得其他,不但楊廣要死,就算江都宮也休想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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