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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風起(十二)

    桑乾河岸北面的停兵山,在一片丘陵當中,凸顯高處,巍然聳立。

    據傳高歡自此南下河東,在此突發心疾,狂態大作,停兵此間。麾下十餘萬北齊大軍設壇設黑獺以解,由此得名。

    但這不過是以訛傳訛而已,北周北齊在河東,在關中重兵以對,互相廝殺。打出了南北朝末世之中最爲殘酷精彩的一系列戰役,和馬邑郡之地沒什麼關係。

    停兵山雖然在這一帶緩坡丘陵當中峻拔而立,但也不過是矮子裏面拔將軍,並且只是一座孤山,周遭並沒有山勢可以連接。

    停兵山之外的地形只不過是緩緩起伏,而且林木雖多,但卻不是密佈。足夠騎軍活動。以一百餘武裝到牙齒的馬邑越騎的機動力和戰鬥力,足可以將停兵山四下封鎖得密不透風。

    但停兵山本身,卻是頗爲陡峭,地形破碎複雜,到處都是足可藏匿的死角,洞穴也頗有不少。林木也頗爲茂密,足可掩藏身形。

    以騎軍上山搜索,並不是上策。

    夕陽已經沒入了西面地平線下,天地間驟然黑了下來。夜風颳起,林木搖動,一片濤聲。

    秋夜寒涼,加上這突起山風,讓人冷入骨髓。

    徐家閭逃出了幾十人,在停兵山一個山凹處下馬歇息,人人俱是喘息未定,滿面驚惶之色。

    逃過桑乾河北岸之後,馬邑鷹揚兵就咬了上來。這些馬邑鷹揚兵剽悍快捷,胯下坐騎也都是駿馬,用的弓矢兵刃俱都精利。一看就不是尋常地方的鷹揚兵,而是宿衛善陽,王仁恭直領的馬邑越騎!

    幸得天色已晚,大家地形熟悉,才逃上了停兵山。看着停兵山地形複雜,天色又暗了下來。這些馬邑越騎尖兵才悻悻而退,接應後來大隊包圍了停兵山。

    但已經有兩名莊客中了流矢,好容易帶着上來,現下放在避風處,這兩名莊客發出聲聲慘叫,幾名莊客按住他們想將入肉箭矢打出來。

    慘叫聲中,幾十名莊客俱都面無人色,只是望向被韓小六和韓大娘扶下馬來的徐敢。盼望着老太公能拿出一個什麼手段來,解救大家於危難之中。

    但哪怕是這麼危急之中,這些莊客仍然人心未散,沒人想着自己逃走。這個時代對於主家的依附,實在是太過於深入人心。

    這幾十名莊客,其實都騎得劣馬,開得硬弓。徐敢手裏教導出來的,雖然只是皮毛,但豈有差的。可畢竟是土裏刨食的莊稼漢,遇上這些職業殺人,接受過完整戰陣訓練,並有相當作戰經驗的馬邑鷹揚越騎精銳,半點抵抗的意志都興不起來!

    徐敢倚靠在山石上坐着,冷眼看着山下景象。

    一團團篝火在停兵山四下的丘陵上升起,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馬邑越騎的小小人影。這一百餘越騎散開,嚴密的將停兵山四下封鎖住。只要敢於突圍,這些馬邑越騎就會從四面匯聚而來,將徐家閭的所有人全部絞殺乾淨。

    什麼馬邑越騎,不過是土雞瓦犬而已。比起當年自己手下玄甲突騎,簡直是天差地遠,一次對衝,就能將他們徹底粉碎!整個馬邑郡,能讓自己稍稍看得過眼的,不過是恆安鷹揚兵而已!

    可玄甲突騎,早已煙消雲散。

    當年玄甲突騎中那個雄姿英發的小將,那個自己半生心血所繫的兒子。也早已在大隋太子東宮之內,閉門自焚。

    韓小六抱着一牀毛氈過來,韓大娘則提着一包乾糧,湊到徐敢身邊。

    韓大娘低聲道:“太公,喫點東西吧。”

    韓小六則將毛氈披在徐敢身上,大聲道:“太公,等到下半夜,咱護送着你殺出去!咱這一口弓,足夠殺開一條血路!”

    徐敢冷冷看了韓小六稚氣的面龐一眼:“你還差得遠!”

    韓小六大聲道:“咱就不信,這些馬邑兵是天兵天將!”

    徐敢嗤笑一聲:“誰說他們是天兵天將,就算是你們,聽我號令,再有一名鬥將帶隊壓陣,也能擊敗了他們!”

    韓小六興奮得一蹦半天高:“咱聽太公號令,咱們去幹掉這些馬邑兵!”

    徐敢黯然,微微搖頭:“阿樂不在……我的衛兒不在,我的七位太保不在……煙消雲散,煙消雲散………全都不在了………”

    老人靠着山石,白鬚飄拂,眼神似乎越過的遙遠的時空,看到了一張張在自己心中永遠鮮活的面容。

    我老了,我累了,我的家人朋友部下,損折殆盡。我也就死在這裏吧,只要阿樂能平平安安,就已經足夠了。

    旁邊慘叫聲驟然激烈了起來,卻是幾名莊客想將箭矢拔出,箭簇倒鉤帶動肌肉,讓傷員如殺豬一般慘叫。

    徐敢驀然大喝一聲:“男兒大丈夫,死則死矣,掉了腦袋也不哼一聲,叫個什麼!”

    這一聲吼,震得所有人都呆住,連傷者慘叫都低沉了下去。

    徐敢坐着直起腰背,大聲道:“將箭打穿出來,一折兩半,再拔出來!以後上陣,貼身穿一層綢子,中箭之後,將綢子一扯,箭就出來了!”

    徐敢這一聲吼,反而穩住了莊客們的情緒,大家鎮定了一些,拔箭的拔箭,喫乾糧的喫乾糧。只是大家都不時望向山下那一團團篝火,眼神之中,仍然是絕望。

    而在山下,一處篝火之側。

    石朝志甲冑不解,蹲在篝火旁。手下送來熱好的乾糧,他也不喫,只是盯着眼前黑黝黝的停兵山觀望。

    陳鳳坡湊了過來,討好的道:“將軍包圍了此間,徐家閭的人插翅難逃。這座孤山沒食沒水,餓也餓垮了他們。過幾日上山一個個捆起來就是………既然將軍要在這裏耽擱幾日,卑職就回神武催運一些糧秣帳幕過來,總不能讓大家在這裏喝風。”

    陳鳳坡是個很識趣的人,既然徐家閭中人無藥可救。這個時候就全力討好石朝志也罷,踏實把這差遣辦完。他說回去催運糧秣帳幕,是真心實意。到時候說不定在王太守面前,還能落個不大不小的功勞。

    石朝志回頭,看着滿臉堆笑的陳鳳坡,冷笑一聲:“誰說咱們要在這裏耽擱了?”

    陳鳳坡瞪大眼睛。

    石朝志仍然冷笑:“一些莊漢,以爲這停兵山就能攔住馬邑越騎?等他們喝半夜涼風,我們就摸上去。早點殺乾淨早點回去覆命,誰耐煩在這裏耽擱!”

    石朝志冷冷的話語聲中,山風越來越大,搖動林海,發出淒厲的呼嘯之聲。讓陳鳳坡渾身一顫。他望向停兵山,心裏苦笑一下。

    老太公,只能怪你命不好………

    而在山凹之中,徐敢靠在岩石之上,如一尊雕塑一般。只有滿頭白髮,在勁厲的山風之中搖動。

    衛兒死了,我也死了大半。今夜這剩下小半,也走到了終點。

    阿樂,爺爺等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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