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七章 未成曲調先有情
    與柳妃相遇後的數日裏,我的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那一時與她的衝撞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沒有任何事發生,坤寧宮裏一如往昔地寧靜。夜半有時醒來,甚至暗笑自己的杞人憂天。

    柳妃畢竟是有龍脈在身的,又甚得皇帝寵愛。而我,雖貴爲皇后,卻一直未見天顏,和那些普通的無寵嬪妃一樣,恐怕在她眼裏應是構不成威脅的。

    夜晚的風清涼入骨,我披衣起身,夢中的人影依稀——是那隻緊緊抓住我衣袖的手,還有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彷彿有什麼要說,卻又都盡在不言中。

    我的目光落在了枕邊的一方絲帕上,那是最簡單的白帕,上面沒有任何花樣,卻是難得的蜀絲織就。那蜀絲極細極輕,織造時稍一用力便會扯斷。需十歲以下的女孩焚香細織,一年也未必能得此一方的,甚是珍貴。

    傳聞中,太后擁有一件蜀絲的內褂,只有在祭祀太廟時才穿。

    這方帕,原本就在那日他交在我手中的木匣裏。還記得我回到坤寧宮,用忐忑的心打開時,就有這麼一片潔白美好的風景映入眼中。

    絲帕下面是一小包雪絨茶,一兩左右,應是今年最先採摘下的嫩芽焙成。聽黃敬說,他從蜀地回來也只獻給皇兄三兩而已。

    茶葉,我讓皓月小心地收起來了。絲帕,卻是萬萬捨不得置於櫃中,生怕弄皺了或是埋沒了,便才收於枕邊。彷彿自己還是個小女孩,那時爹爹送的珍物能讓我歡喜半天,要仔細地尋找歸置的地方,孃親爲此還常常笑話我,兄長們卻都爲我說好話。

    如今,當我每每看到這絲帕,往昔的時光就一一在眼前掠過。淚眼婆娑過後,面前還是一方絲帕,還是這冰冷的坤寧宮。

    一連好幾日沒有去煙波亭,主要還是怕遇到皇帝和妃子們。每日在西暖閣裏看看書,累了就到小池塘邊喂喂錦鯉,或者在西窗下繡花,如同未出閣時的日子。不再去想那隻手,那雙眼。

    一日,陽光明媚,我坐在池塘邊的桂樹下讀一本佛經,正入迷時,皓月端了清涼的花草茶來。

    “小姐,都看一上午了,還是回殿裏休息休息吧。”皓月遞上青瓷茶杯,一股別緻的淡雅清香撲鼻而來。

    我笑了,飲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拉着皓月的手站起身,活動了下身子說道:“回去吧。今日真想繡完那隻荷包。”

    “小姐,你呀就是閒不住呢。”皓月嬉笑着,上前拍了拍我的裙角,“小姐最近怎麼不去煙波亭了呢?是因爲裕王麼?”

    我的手輕顫了一下,“是怕遇到皇上,那日你又不是不在。”

    心中卻有些波瀾起伏。真的是怕遇到皇帝麼?還是那些妃子?又或是,自己不敢去面對那個人?畢竟,我接受他的東西是犯了後宮大忌的。

    想到此,手不由得伸進寬大的袖中,所觸到的是一片柔軟輕盈。

    “小姐莫怕的。聽說那日之後,柳妃娘娘是想盡辦法不去煙波亭了,也暗着阻止皇上去呢。還聽說皇上本來就不喜歡煙波亭,說它太婉約。如今飛龍池裏的荷花也都開了,皇上就不再去西子湖了呢。”

    皓月在我身旁說着,引着我往殿內走去。

    我的心微微一跳,一絲笑容就浮上了嘴角。

    “可確實?”我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嗯,聽幾個宮女都是這樣說的,不會錯的。”皓月的口氣很肯定。

    我凝神盯着遠處,手卻在袖中捏緊了那片柔軟,“明兒個一早過去吧。”快走了兩步,轉身朝落在後面的皓月一笑,“記得帶上我的琴。”

    清晨的風很柔和,穿的是經丁香薰過的水綠細紗襉裙,裙角在路過御花園的時候又沾上了些許香氣,就有幾隻彩蝶縈繞着不肯離去。

    我輕盈地走着,頭上的青玉珍珠步搖前後晃着,散下的頭髮也微微地隨風飄拂,整個人有些飄逸的感覺。

    煙波亭沒有人,早先掛的白紗羽帳還在。皓月早已帶人將琴放置好,我就面對西子湖上的荷花,彈奏着自己新譜的熙春調。明快清亮的琴聲飛揚在西子湖上,我彷彿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正着隔着羽紗籠罩着我。

    一曲終了,我沒有聽到意料中的掌聲或者與琴相和的簫聲,暗有些傷神,心中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黯然回身想喚來遠處的皓月,一個身影卻映入眼簾。

    心中是歡喜的,卻不動聲色地福身下去,“參見王爺。”

    他手一揮,欲上前一步,卻又止住。他的眼神落在我手中握着的白絲帕上,一抹笑意掠過眼底。

    他用溫和的聲音問道:“本王的禮物不知姑娘可還喜歡?”

    我微笑着點點頭,“喜歡,只是太過貴重了,不知何以爲報。”

    他爽朗的笑聲響起,我能聽出他心中的歡喜,“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他停了停,好像解釋似的說:“這次回來沒有帶太多的東西,皇兄也就只賜給了那幾個得寵的妃子一些,我想你是沒有的。噢,那茶是不錯的,就是稀少,下次得到不知會是何時了,所以就給了你一些。”他的言語有些慌亂,但是卻是那麼的質樸。

    我微微施禮,“謝過王爺了。茶我喝了,的確是難得的好茶呢。”

    “茶經上說‘煥如積雲,燁若春敷’。我在蜀地喝到時,覺得它真真符合這話,就帶了些回來。”

    “茶。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其堪誇。”

    我笑着低吟,看着西子湖盛開的荷花,眼波迷離。

    他驚喜地看着我,即使隔着羽紗簾,我依舊能感覺到那眼神表達的一些東西。

    “好詩,好詩。”他讚歎道,卻不知除了那兩個字外再說什麼。

    “王爺您過獎了。靈山惟嶽,奇產所鍾。厥生荈草,彌谷被崗。承豐壤之滋潤,受甘霖之霄降。月惟初秋,農功少休,結偶同旅,是採是求。水則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擇陶簡,出自東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劉。惟茲初成,沫成華浮,煥如積雪,曄若春敷。”

    說罷,看着他,“小女子愚鈍,不知王爺在蜀地所見所飲是否是如此?”

    他爽朗地笑起來,上前一步,似要跨進我們之間這層羽紗帳,卻終還是在外停住,用低沉驚豔的聲音說道:“傳聞中,柳妃的才情乃天下女子中的花魁。如今看來,此言甚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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