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五十章 落花時節驚見君
    我找到一處臨湖的假山,想着這裏不會有人來,也不會被人發現,便在其後坐了許久,看眼前碧波瀲瀲,風中有幽幽香氣傳來,陽光正好,令人有微微的倦怠之意。

    我眯了眼靠在假山上,幾乎被這春日陽光照得睡去。就在這時,兩人含笑的對話傳來,那聲音雖然溫和如春光,但是我卻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

    “方纔聽那邊念那些詩詞,沒想到安陽的秀女也頗有才情。”聲音中帶了玩味。

    “能讓皇……”那聲音略停頓,接着道:“公子誇一聲好的,那自然是好了。”另一個聲音尖細,是宦官獨有的音質。

    “方纔她們高聲念出,我留神聽了聽。只是不曾想,那劉夫人,竟也作得那般好詩,讓我想起……”那聲音中多了點點的悲傷與思念。

    “公子已經派人去打探了,想來遲早會水落石出的。”那尖細聲音之人在寬慰:“更何況這次公子出來,不就是爲了散散心的麼。”

    “是啊,我是出來散心的,卻時時想起她,是不是很可悲?”一陣笑聲傳來,只是笑聲中卻沒有快樂。

    “公子贖罪,老奴該死。”尖細聲音中有一絲的惶恐。

    “罷了,罷了,你是爲我好,這我還是分得出的。”溫和的聲音道:“我們在這邊休息一下吧。”似乎四下看了看:“便去湖邊吧。”

    “公子,水邊雖然涼爽,但是現在日頭也盛了,春日的陽光久曬傷眼,公子看這邊假山,又可以遮陽,也可以賞景,不是很好?”

    “你有心了。就依你吧。小心那些女子,若是過來了可有一番麻煩。”

    “公子放心,徐統領已經在前面守住了。而且我看那些小姐夫人們,也不會到這水邊曬太陽的。”

    “你倒明瞭?”聲音中帶了笑意,“有酒嗎?”

    “老奴爲公子準備了五加皮。”

    “五加皮……我記得,第一次喝這酒,是在她那裏吧。”

    “公子……老奴這就換酒去,還有杏花村……”

    “無妨的。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看這景色,我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那天呢。”

    “公子……您又……”另一個人的聲音中透了深深的無奈。

    “又如何?又想起她?哈哈,若是不想着她,還能有何樂趣呢?”

    那邊頓了頓,似自語道:“我這一路行來,見到百花,便想若是沒有與她一起觀賞,都辜負了這春光;看到藍天,便想這天氣該找些宮女放風箏,我們並肩觀看不是最好?若是下雨了,便想應該兩人並坐在窗下聽雨打芭蕉,你記着,回去就讓花房在西暖閣窗下植上芭蕉;看到百姓安居,便想她若是看到一定會開心;甚至看到女子穿了淺色的衣衫,或者如前面那些女人一樣刻意去裝扮,都會想着,她淡妝濃抹總是相宜,這些人如何能有她的風姿?”

    有淺淺的笑飄進耳中,我卻愣了愣。繃直的身子有一刻的鬆懈,眼窩酸脹起來,周身的力氣幾乎都要被抽掉了。可是,卻還是掙扎着貼緊了假山,攏好裙襬,屏了呼吸。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假山那一側的人發現。

    我萬萬沒有想到,沈羲遙會到這裏來。另一個人,就是張德海了。

    “公子,夫人已經去了……”張德海輕聲道。

    “去了?你也這樣認爲?我纔不信!”沈羲遙的聲音微微拔高,帶了些許的動氣。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張德海停了停:“是啊,這樣的日子,確實像公子第一次見夫人的感覺呢。”

    我回憶着,我與沈羲遙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初秋之時麼?雖說煙波亭旁是西子湖,可是卻與眼前風景迥異。而他第一次見到我,不是大婚之夜,或者在曲徑通幽那個夜晚麼?他又如何說,想起第一次見到我?

    “這酒是她釀的吧。”沈羲遙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味道,我不會記錯。”

    “老奴想公子出來散心,必得帶喜愛之物。飲食用具無一不是。這酒是養心殿小廚房一直珍藏的。老奴只記得公子曾經誇過這酒,卻不知是不是夫人釀製。”

    沈羲遙沒有回答,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張德海自然也不敢出聲打攪,一時間,周圍安靜得似乎連風吹過水麪,帶起漣漪的聲音都聽得到。我捂住心口,生怕自己的心跳聲傳過去。

    “公子,老奴一直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張德海踟躕了許久道。

    “你既開了口,還說那麼多做什麼呢?問吧。”沈羲遙的聲音裏有一種難得的慵懶。

    “公子,如果……老奴是說如果,夫人其實並沒有死,而是離開了,公子會如何?”張德海問得小心翼翼。

    “誰說薇兒死了?”沈羲遙的聲音中蘊含了怒氣。

    “公子恕罪!”“撲通”一聲,想來是張德海跪下了。

    “薇兒一定是被母后送出宮去了。”沈羲遙的聲音裏幾乎是帶了點點的咬牙切齒。

    “公子,畢竟那是誅九族的罪……”張德海悄聲道。

    “所以我才認爲,母后將薇兒送出宮了。”沈羲遙的聲音裏帶了十足的肯定。

    “公子,恕老奴多嘴,夫人小產之事已落實。老婦人是否會在宮外下手,這……”

    “我也怕……但是卻不能因此放棄希望。你知道,薇兒畢竟是凌相的女兒,也許……也許母后會因爲這個放她一馬。”沈羲遙似乎極不情願這樣講出來,但是,終於還是低聲道。

    張德海不再做聲,或許是爲沈羲遙添滿了酒,我只聽見沈羲遙淡淡道一聲“好酒”,便不再有任何話語傳出了。

    就這樣,我一直靠在假山後,幾乎用盡一生的氣力。我知道他就在那一端,看着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湖水,聞着同樣的花香,回憶着同一段往昔。可是,我卻不能見一見他,不能告訴他,我很好。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一陣腳步聲,接着,有渾厚的男聲傳來。

    “主子,那些夫人們向這邊來了,您看,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公子,也到了要午膳的時候,不如我們先回驛館。”張德海的聲音帶了小心翼翼。

    “好。”沈羲遙的聲音漫不經心,似乎是隨意問的般:“徵遠,那邊的詩會品評,可有結果?”

    “奴才聽着,似乎是陳秀女得了頭籌。”徐徵遠答道:“好像說什麼詞句清麗、風流不盡,佔盡春歸之色。”

    “呵呵”的笑聲傳來:“品評得倒不差,只是,這品評之人還是流俗了。”沈羲遙沉默了片刻才道:“真正好的,是那首寫薔薇的詩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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