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六十一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沈羲遙離開杏花春館後我又眠了眠。不過一個時辰,有小宮女進來灑掃我便更衣離開了。

    去哪裏呢?我站在杏花春館外,好像迷途的旅人,四下望着卻不知歸處。樹影婆娑,我站在那株合歡樹下,突然覺得孤單。

    該往哪裏走?一夜之間,這偌大的紫禁城,突然就沒有了我的安身之處。

    回養心殿?除非沈羲遙帶我進去,無論我是何身份,獨自也是不能進的。

    回浣衣局?那日我所做之事怕是惹惱了不少人,知秋也一定受了責罰。若我回去了,下場一定比喪家之犬更慘。

    回繁逝?如果我回去,面臨的將是比之前更爲困難和兇險的處境。因爲我相信,在那場歡宴裏,一定有人會將我認出。

    風帶來清芬香氣,我看着升起的日頭,攏攏裙襬,又整理了面紗,打定主意還是在養心殿外等待沈羲遙下朝,由他指給我一個去處吧。

    慢慢走回養心殿,殿外侍衛如同雕塑般站立,個個英姿勃發,卻面無表情。他們手中的銀槍在晨光中有令人生畏的寒意。風悄悄吹拂起他們帽上的紅纓帶,於是,那瑟瑟飄動的絲絛,就成了這明媚卻沉悶的春日裏唯一的生氣。

    我隱在側面臺基的拐角處,這裏正好有太陽能夠暖暖照在身上。跪坐在地,面上輕紗逶迤在地,給堅硬的漢白玉添上一點柔美。

    直到晌午時分都不見沈羲遙回來,我被太陽曬得眼花,突然反應過來,他早朝後都是在御書房處理國事,甚至午膳與午休也在那裏。

    午睡起來,有時他會在御花園中散步,偶爾隨意走進哪個宮室中,都有如花美眷含笑以待。有時,他會在召見大臣,談論國事或者手談幾局。只有沒有翻牌子的夜晚,他纔會回到養心殿中休息的。

    我揉揉發麻的腿,早膳沒喫,此刻一陣飢餓襲來。自嘲地笑笑,我竟也有這樣捱餓的日子,可那笑容還未綻開便凋謝下去。

    “這樣的日子”,這樣本以爲生平根本不會經歷的日子,自我出宮到現在還少嗎?

    我早不再是養在深閨的凌雪薇,也不是被萬般寵愛的皇后。我是謝娘,這樣的日子,就是她本該過完一生的。

    腿上的痠麻漸漸褪去,我站直身子,起得猛了眼前一陣陣發黑。踉蹌間扶住欄杆,直到那黑暈漸漸淡去,纔看見了陽光下白花花的地面。

    同時,一個嬌粉色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她迎着陽光,我看不清是誰。

    “皇上不在殿中,娘娘還請回避。”養心殿侍衛的聲音傳來。我這纔看清是怡昭容。

    怡昭容遲疑着不願離去,不時朝養心殿內張望。只是殿門緊鎖,除了雕窗,什麼都看不到。

    惠兒對那侍衛說了什麼,他搖搖頭,臉上面無表情毫不動搖。惠兒一臉惱色,卻仍不停央求。隻言片語隨風傳來,她是在打聽皇上是否有帶回過一個陌生女子。

    作爲守衛皇帝寢宮的侍衛,嘴嚴是最基本的要求。皇上的私隱他們清楚,但若是走漏半個字,怕是剩下的只能到閻王殿訴說。

    “孫大哥,你我同鄉……”,“悄悄告訴我……”,“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看着惠兒氣急敗壞的面孔,與那孫姓侍衛一幅木雕臉色行成鮮明對比,不禁想笑。

    “惠兒!”怡昭容的聲音提高一些:“我們回去吧。”

    惠兒氣餒地嘟了嘴退到怡昭容身後,還狠狠瞪了眼那侍衛。

    “娘娘,咱們就這樣走了?要不咱們等皇上?”惠兒建議道。

    怡昭容咬緊了她軟而薄的脣,卻沒有猶疑地往回走去。只是,她頻頻回顧似想探查什麼。我看到她的眼神突然黯淡,眼角似有晶亮在閃爍。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半掩的裏窗上,海棠花步搖精巧的花頭從窗棱上探出,垂下米珠大小的粉色流蘇,似白玉圍牆上一叢小小的瀑布,並不惹人注意。只是,那窗所在的位置,是沈羲遙的臥房。

    我想起,張德海來喚我時,我將那用作書籤的海棠花步搖隨手擱在了窗上。

    “娘娘,沒準皇上去了長春宮呢。”惠兒的聲音越來越遠,但卻因爲周遭的安靜而清晰起來:“之前也有過皇上早朝後直接去長春宮的啊。”

    “要不,去御花園散散步?”惠兒建議着。

    “惠兒,你不懂的……”怡昭容的聲音多無奈:“罷了,我們回宮吧。”

    我想了想,便從旁的角門出去,在長街上等待怡昭容。

    當她的身影再次出現,我輕輕喚了聲:“昭容娘娘。”

    “謝娘?”惠兒先認出我,但卻不敢確信。我點點頭,就見她喫驚地張了嘴巴

    “謝娘,”怡昭容看着我,眼裏有疑惑:“你怎麼在這裏?”她頓了頓又道:“那日……皇上他……”她突然閉口,只是細細打量了我。

    此時我身上是一件楊柳青重紗聯珠團合歡花圖案的齊胸襦裙,外披一件水粉色繡纏枝花葉的披帛,面上的輕紗柔軟且長,直垂到膝蓋處,上面也是合歡花花樣。這樣一身服飾,用料及繡工都是上乘,更因爲處處綴上的米珠大小的金珠而清麗中顯出精美華貴。

    “昭容娘娘可願與謝娘去御花園散散步?”

    怡昭容定定看我半晌,她眼中有猶豫,但終還是點了點頭。

    “去哪裏?”怡昭容聲音略帶冷意。我能理解她語氣中的敵意,當下只是笑着:“娘娘隨我來便好。”

    “你到底是誰?”怡昭容與我並肩走在宮道上,一時間周圍很靜,只有繡鞋走在地上的“沙沙”聲。

    “謝娘只是一個繡娘而已。”此時我不能告訴她什麼。恐怕這一生也不能告訴她多少。

    “你的裙子,”怡昭容停下腳步:“是今年江南織造新貢的紗布,這樣青色的只有一匹,恐怕都做了你身上這條裙子。”她的目光炯炯,帶了威壓:“你說,一個犯了錯的繡娘,被貶去浣衣局的浣衣婢,會穿這樣一條連妃嬪都得不到的裙子嗎?”

    我也站定,雖然知道面上的笑容她看不到,但依舊是笑着,彷彿蜜友般從她身上取下一片合歡花葉,道:“娘娘從何處過來?”

    怡昭容一怔,似未反應過來我的不敬,但卻沒有發怒,只淡淡道:“你沒有資格過問我的行蹤。”

    我點點頭:“娘娘說的是。”我將那葉子拿在手上:“娘娘很在意皇上?”

    “你到底想說什麼?”怡昭容有點動氣。

    我笑着說:“這是合歡花。娘娘可知合歡花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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