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六十七章 歷盡百事兩相依
    這一日午睡起來,只覺得腿間有膩滑之感,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蕙菊見我愣愣坐在牀上,忙關切道:“娘娘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我緩緩掀開被子,只見大紅色百花齊放錦緞牀褥上有一灘黑紅,我又拉起月白倭緞寢衣,大腿處也有尚未乾涸的血跡。我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眼前一陣金星環繞,幾乎暈過去。

    蕙菊也看到了,“哎呀”一聲扔下端的醒神湯奔出去,一疊聲道:“御醫,御醫,快來!”

    自我有孕,白日裏萬御醫侯在後偏殿裏,晚上有太醫局的醫女、精通生產的嬤嬤守着。所以蕙菊這一喚,萬御醫立即走過來。

    此時我已鎮定下來,小腹沒有劇痛,連日來那股微微的痠痛卻不見了。我深深吸一口氣,在紫櫻與馨蘭的服侍下換下沾血的寢衣,等待御醫的診斷。

    萬御醫先看過被褥,又來請脈。我看他皺的眉久久不開,心裏也忐忑起來。

    “萬御醫,本宮的胎兒還好?”我先開了口。

    萬御醫還未回話,有匆忙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沈羲遙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傳來:“薇兒,薇兒,你還好嗎?”

    他滿面焦急與擔憂,一進來就拉住我的手,手心滿是汗水。

    我看着他腰上佩戴的祥龍玉佩下紛亂的明黃穗子,知道他一定是疾步而來。

    我抿了抿脣,幽幽嘆口氣道:“臣妾倒沒覺得有什麼不適,但是......”我指一指牀上,不再說話。

    沈羲遙回頭便看見那灘血跡,本就蒼白的面色此時更如同金紙。他幾乎是吼出來:“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注意皇后的胎嗎?”他又怒氣衝衝看着萬御醫:“已經這般小心,怎麼還會有事?”

    萬御醫低着頭不敢看我們,只用袖子擦擦額上不曾出來的汗,沉吟片刻道:“不瞞皇上,娘娘確實出現了小產的跡象。”

    我心中“咯噔”一聲,只覺得渾身都失去了氣力。

    沈羲遙也瞪起眼睛,卻沒有說話。

    萬御醫悄悄瞥一眼沈羲遙忙道:“不過萬幸的是,胎兒並未滑落,只是有滑胎的徵兆。臣重開一劑安胎的方子,娘娘必得臥牀,決不能下牀。”

    我點點頭,爲了我的孩子,要我做什麼都行。

    沈羲遙緊握着我的手的手微微鬆了鬆,我知道他也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臣有句話想問娘娘。”萬御醫躊躇了半晌才道。

    “你且問吧。”我靠進沈羲遙懷中道。

    “按理說,娘娘自孕後飲食起居都十分小心。雖然曾小產過,但也過去三年,本該沒有多大影響。臣方纔仔細診脈,發現一些蹊蹺。因此請娘娘恕罪,臣斗膽相問,娘娘是否還有過一次小產?”

    萬御醫話音未落,沈羲遙握着我的手明顯一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一雙深邃如大海的眼裏隱隱有波濤。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看着自己裙上一雙貼金鷓鴣沉默不語。一時間屋裏氣氛十分尷尬。

    萬御醫跪在那裏不敢擡頭,但額間卻有汗珠滑落。他的問題將我與沈羲遙都陷入爲難。

    若我說有,沈羲遙對外一直宣稱我在蓬島瑤臺休養,也不曾上島,我又如何能有身孕?若是有,不是說明我與他人有私?

    可若我說沒有,在千金婦科國手的萬御醫面前,便是明顯的撒謊。他只需細細診脈便能明瞭。

    就在我糾結之際,沈羲遙先開了口:“你可能診出是何時?”

    萬御醫點點頭,但有些爲難道:“只是要撤去絲帕才能準確。”他說完瞧了我一眼,我將頭別過一邊,卻將手伸了出去。

    萬御醫道一聲:“娘娘恕罪。”便爲我號起脈來。我用餘光看沈羲遙,他的神色明晦不清,但卻能從他微微發汗的手心感受他心底的緊張。

    “回皇上,娘娘有孕應該是兩年前,胎兒在五六個月大時沒有的。”萬御醫皺了眉自語道:“按理說五六個月正是最穩固的時候,怎會沒了呢?並且娘娘的身子似乎沒有得到調理。”

    沈羲遙握着我的手一緊,但面上並無變化,連語氣也是尋常。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說起。”

    萬御醫“諾”一聲便退下了。沈羲遙擺擺手,蕙菊帶着外間的宮女太監也出去了。

    “你說吧。“沈羲遙的面色晦暗,從他緊握的拳頭我能看出他心底的緊張與不安,又或者,是怒氣。

    我整理了心緒,深深吸一口氣好令自己的語氣平和。

    “若是皇上找來往日臣妾在宮中的記錄,再回憶一下當日你我在黃家村再見的時間,應該不難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沈羲遙一驚,幾乎是下意識擡頭看我,他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甚至是懷疑。

    我淡淡笑笑:“事到如今,若臣妾說自己與裕王沒什麼,皇上肯定不信。可在遇到皇上時,臣妾確實還在葵水的尾巴上,因此......”我沒再說下去。當時因爲準備下江南,日日都十分勞累,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與羲赫,還真的只是同榻而眠而已。

    “爲什麼不告訴朕?”他死死盯着我。

    我浮上一個哀豔的笑容:“皇上,”我直對上他的眼:“請你告訴臣妾,當時我該如何告訴你?”

    沈羲遙的頭一下子垂了下去,似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我將雙手交疊在小腹上,這裏有一個新的生命,它可以驅散我對往昔的全部陰影。那個在蓬島瑤臺上失去的孩子,那個在繁逝裏替我死去的孩子,我所有的愧疚、虧欠、悲痛,都要在這個孩子上彌補回來。

    “那麼它是怎麼沒有的?”過了很久很久,沈羲遙的聲音終於傳來,但他仍不願擡頭看我,只盯着自己靴子上一顆紫金珠子不動。

    我的手不由攥緊了被子,當日種種彷彿掠影般閃過眼前。皓月近乎瘋狂的臉,那杯摻了毒藥的酒,以及,她吐出的真言。

    但我此刻還不能說,我能做的,只有流下綿綿的淚水,輕輕嘆氣卻不吐一言。

    “是了,那樣的地方,你又怎能孕育孩子呢。”沈羲遙終於擡起頭,他的臉色蒼白,眼睛全無光彩,整個人彷彿丟了三魂七魄般顯出頹唐,與素日那個丰姿雅逸的帝王完全不同。

    我的心顫了顫,不由就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皇上,”我的語氣裏雖有悲傷,也有明朗:“一切都過去了,至少,我們即將迎來新的生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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