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七十四章 蒼顏難換朱顏好
    這樣美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早朝時間已到,羲赫不得不離去。

    我獨自坐在亭中,明亮的晨光在我與他之間形成一道再無法逾越的屏障。我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充耳琇瑩,會弁如星,蕭蕭肅肅,顒顒昂昂。這樣一個世間難尋的無雙男子,我願他的未來如錦繡長卷一般徐徐展開,爲此,我願付出所有代價。

    他步履不疾不徐,一派居高位者的氣派,長廊曲折,他卻終究再未回頭看我一樣。

    待我回到坤寧宮,命蕙菊取來那隻白楊木狼牙鑲嵌五瓣花盒子,深吸一口氣將盒子打開,昔年來他贈予我的東西皆在此:

    蜀絲白娟帕,他笑意款款:“不知小王的禮物,姑娘可還喜歡?”

    雕飛鶴鑲赤金鏤空祥雲飄翠細糯玉佩,他目光濯濯:“這是我母妃的遺物,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擁有它的人。即使,沒有未來。”

    軟而微黃的一片骨,他神情決絕:“若是皇上信得過臣弟的能力,臣弟在三日內爲娘娘尋到白虎鼻骨。”

    鍍金蝴蝶簪、點翠海棠簪,黃家村裏,他愛戀深深:“髻擁春雲松玉釵,眉淡秋山羞鏡臺。薇兒,你真美。”

    密鑲金剛石“吉”字不到頭四股鏈,他話語藹藹:“這是臣弟一點心意,願小皇子吉祥永祜。”

    月牙白三聯吊珠狼牙耳環,他叮囑沉沉:“後宮險惡,萬事小心。”

    最後,一雙碧玉木蘭簪靜靜躺在盒底,另有一根斷成兩截的簪子擱在一旁。閉上眼,往昔如浮光掠影般在腦海中迴盪。

    羊毫沾滿墨汁,卻躊躇不能下筆。彷彿一旦落下,心中最深處的悲慟就會被窺盡。那是我小心掩藏,死死壓制的哀傷。最終,還是在水色籤紙上寫下一句話,又將那根刻有“蘭”字的簪子一起遞給蕙菊。

    “娘娘......這?”蕙菊輕聲問道。

    我軟軟靠在松香色填菊花大迎枕上,只覺渾身乏力,不知是心太累,還是憂傷太甚。

    “想個辦法,送給裕王。”

    蕙菊神色一凝,迅速將這兩樣收進袖袋,低聲道:“奴婢知道了。”

    我手一揮:“本宮想靜一靜,你且出去,午膳再來叫我。”

    “勸君別後莫相思。今生至此相辭去。記取前盟,且履舊約,來生賞舊詞。”不知他是否能明瞭我的心意。

    三日後蕙菊出宮去,託三哥將東西轉交裕王,回來時帶了封信。

    信是三哥寫的,皆是關於此次御駕親征之事。信中他說到沈羲遙將置辦糧草之事交給他,如今已安排充足隨時可供應前方。另外他與海外一些國家有貿易往來,此次找了些熟悉海域的水手,一旦沈羲遙將倭寇逼回海上,這些人便能有所助力。最後他問我,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是襄助還是觀望?

    我一驚,襄助自然是助沈羲遙一臂之力,令他儘快得勝歸來。至於觀望,如今裕王監國,我有嫡子在手,一旦沈羲遙出現意外,我爲太后裕王攝政是必然之勢,甚至爲保國祚太后下嫁也未嘗不可。只是……我未曾有片刻猶豫立即回信,要三哥全力協助皇帝早日凱旋。

    我凌家滿門上下,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

    又過了月餘,前方傳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御駕正凱旋而歸,前朝後宮一派喜樂,終日忙於迎接大軍的準備工作中。不過有羲赫在,樣樣安排得妥當,忙而有序,只待皇帝歸來。

    這一日午睡醒來,我帶軒兒在小花園觀魚,蕙菊走到我身邊,輕聲在耳邊道:“娘娘,王爺來了。”

    我一愣,手裏魚食悉數灑落在池塘中,引來大片錦鯉爭相搶食。軒兒在一邊咯咯拍手直笑,指着魚嚷道:“魚,魚,看魚啊!”引得身邊隨侍的乳母宮女們忍俊不禁。

    我朝芷蘭一笑道:“你們帶軒兒在這兒玩,仔細他不要踩進水裏。”說着理一理鬢邊碎髮,這纔去了。

    羲赫站在坤寧宮正殿鸞鳳殿中,目光停在殿中那把鎏金龍鳳呈祥椅上,微微蹙起眉。聽見腳步聲,他微微側身,澄明的日光彷彿爲他籠上一件亮白的薄紗衣,令我看不清他的眉目。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眼中尚未收起的一點哀傷。

    “臣參見皇后娘娘。”他雙手平揖,深深一躬:“小王有事需與娘娘商議。”

    我強忍住因他疏離的語氣而引出的心痛,溫和道:“王爺客氣了,快請坐。蕙菊,看茶。”

    “臣方纔接到通報,皇上一行將在三日後抵京。皇上希望早點見到娘娘,便來與娘娘商議。”他坐在酸枝嵌螺鈿靈芝葫蘆壽字扶手太師椅上,身子稍稍向我前傾,但目光卻一直落在手中一盞清茶上,手微微有些顫抖。

    我抿一口茶,爲難道:“皇上希望早點見到本宮是本宮之幸,本宮自應出宮相迎。只是若攜衆妃嬪,一則勞師動衆,二則畢竟還有百官,於禮不合,可若本宮獨自前往,又怕引來非議。”

    羲赫淺淺一笑:“恐怕皇上思念娘娘心切,並未想那麼多。”

    他這般豁達,我也只能做出羞赧神色:“王爺玩笑了。”之後正色道:“只是皇上沒想到,本宮卻得顧忌,省的落下話柄。”

    羲赫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章:“這是迎接御駕的安排,即刻送給皇上過目,還請娘娘添一行小字,告知皇上您的安排。”

    “這是應該的。”我笑一笑:“王爺稍後,本宮去去就來。”

    到了西側殿,羊毫沾了墨,我卻又擱下對蕙菊道:“你去請王爺過來,既是在奏章上寫,恐得擬個草稿。還得王爺先過目纔好。”

    於是羲赫又來側殿,遠遠站在門邊等待。殿中染着清淡的玉竹香,青煙散進光影裏,幾重乳白的輕紗隨風盪漾,更顯得殿閣幽幽。我只見他的身影隨着輕紗飄擺時隱時現,又籠在日光裏模糊不明,直覺得這一切如夢境般不真實,可心底裏知道,他在那裏,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含了眷戀與神情,便無端端生出安穩來,只盼着這樣的時光能一直停駐下去便好

    “王爺看看,這樣寫可好?”我遞過一張紙去,他遲疑了下上前接過,細看了看道:“娘娘這樣寫自然是好的。不過臣想,既然娘娘不能去京外相迎,皇上難免失望與娘娘生出嫌隙,不如娘娘再私信一封,皇上看了定會開懷。”

    我點點頭:“多謝王爺爲本宮考慮,樣樣都這般周到。還請王爺再寬坐片刻。”說完先謄寫了草稿,又慢慢寫一封信。一筆一劃都落筆極慢,只願這樣兩人共處一室的時光能長點,再長點。

    一封短信寫了近一個時辰,期間偶與羲赫閒話家常,但終再無可留,羲赫拿了奏章與信箋,低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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