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沒有給我拒絕的餘地。
“來”她拉着我往寢殿走。
我並未拒絕,縱然她也沒給我拒絕的機會。
我想,她突然有此反應,又讓洗澡,怕是她不敢肯定這具驅殼就是天晴晚吧
據說天下有一種非常奇特的易容術,能把臉更換得和別人一模一樣。
洗澡,說白了,太后這是想看天晴晚身上的胎記或者疤痕一類的東西確定沒有人冒充吧。
只是讓我在她面前脫光好驚悚臣妾做不到啊
“姑姑”
我拉住太后停下腳步,同時,我手腕一緊,勁道之大非尋常女子能及,同時,我感受到危險氣息正從她身上壓迫而來。
看來,裝逼還需繼續。
我僵硬地笑道“姑姑你放鬆些,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若真是易容,水也不一定能洗掉的。”
她看着我擰眉。
我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沒易容啊我也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們都說我是天晴晚,還是什麼王爺,我也認了。至於我到底是不是天晴晚,我也不知道。”頓了頓,我問“你聽明白了嗎”
她依舊沒有放開我的手。
“哎”我嘆了口氣,又突然喜道“對了,我身上有一個印記,你既然是天晴晚的姑姑,那該知道她身上有什麼胎記吧”
我繼續道“你先鬆開我的手我給你瞧瞧就在手臂上。”
我的手終於解除了禁錮,竟是青紫了一圈。
“不用了”她突然道。
“啊”我奇道“爲啥不用了”
她靜靜地看着我,神色反而變得溫和,撫着我的臉,眼中竟有光亮點點“內息尚在,卻絲毫不知反抗。晴晚,他們對你做的,姑姑定當讓他們千倍奉還”
呃
我去又是傳說中的高手還長得這麼無害。
我攤攤手“姑姑相信我就好”我隨手從果盤裏捏起一顆胖草莓塞進嘴裏繼續坦白“至於華南賑災皇上問我的時候,我還真不知該推薦誰。姑姑也知道,昨日西爵勇士對我揮斧的時候,楊鈺曾站出來維護過我,所以我才舉薦他的。”
太后的情緒平靜得異常地快“你不該舉薦他的,他是司徒桐的人。”
我一口吞下草莓,驚訝問“難道司徒桐是我們的敵人”
這複雜的朝堂關係,本以爲要費盡心思才能弄清其中門路,可今日意外收穫太后這個關鍵人物,而且她深信我是失憶的天晴晚,那麼,那些我需要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就能通過她這條捷徑輕易獲得了
冷不防聽見太后道“這些事,以後你總會明白的”
事實告訴我,那純粹只是我想多了,只一句話,已經把我一廂情願的美夢擊碎成了渣渣。
冷不防,她又補了一刀“但有些東西,你現在必須明瞭”
太后講的也的確是件大事,事關世襲大族天家以及坐擁天下的周家。
我調着碗裏的西蓮粥,不敢置信,甚至有些驚恐。
可太后憋在眶內的晶瑩水珠告訴我,似乎,所有的殺戮都是真的,她的確痛徹心扉過
天家是世襲大族毋庸置疑,世襲來由也的確是建國之初曾救過老皇帝一命而賜予的爵位,這相當於一份世代相傳的榮譽。
受人羨慕的君臣一心,被歌頌至今的史蹟,被尊重的第一大家族然而一夜之間卻不復男丁。
我時至今日才發現這個問題的存在。
“你說,他怎可這般殘忍不,他不是人,是禽獸”太后低垂着眉眼自語,清秀的手指緊捏着勺,因爲過度用力而顯得蒼白、顫抖。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語氣冷極了,像淬了毒的冰刃,夾雜着濃重的殺意和憤恨。
她講述的,是被掩埋在這君臣太平之下的一場大陰謀同時,被掩埋的還有天晴晚的爹爹、叔叔、孃親,以及永遠停留在二十一歲的哥哥、天家三萬駐邊將士的冤魂。
走出萬壽宮的時候已是黃昏,夕陽似火,在天邊紅彤彤地燒着,荼毒一切,哪怕是無辜的雲朵。
出宮門,我沒有坐轎,一路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心情沉重。
我以爲,戴在頭上的爵位只是恰巧撿了個便宜;我以爲,爭權奪勢只是天晴晚想要更多;我以爲,退一步也能好好活着;我以爲
然而,我錯了。
縱然天家世代忠良,縱然領兵守衛一方平安,縱然直言進諫,卻仍是逃脫不了陰謀詭計。
一場戰爭,一場永遠沒有支援、不給供給的戰爭,從此,天家只剩天晴晚、天輓歌。
她說,她入宮是四月,山上的杜鵑開的火紅,河堤的柳絮紛飛如花。收到家書的時候是六月,霽荷剛開,兄、侄出征,她穿了華美的衣衫站在城門口爲他們踐行。渡鴉回來是九月,梔子花開,開戰連勝,各自安好。
然後,音訊隔絕,直至衣衫襤褸的家臣深夜入宮求救,原來,他們被困荒山已近月餘。
她說,她在先帝寢宮前跪了兩天三夜,換來的卻是飄雪時節的棺槨,裝着她最愛的已經冰冷的家人。
她說,晴晚,我們要好好活着,不然,死去的家人如何瞑目
她說,晴晚,我已經很久沒回過天家了。我想家了可此仇不報,我又有何顏面面見先祖。
你嘗受過那種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崩塌的感覺嗎
我懂我明白
她的痛,我知道。
那是一種空蕩蕩的、無能爲力的悲痛。
“王爺天黑了,該上轎回府了”有人在我身後說。
我知道,是那個一直沉默隨在後頭的馬車伕。
我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我以前,會這樣嗎”
“王爺今天見太后了”他不答反問,不等我回,他又說“王爺以前若見過太后,偶爾也會這麼走走。有時會走很遠,很晚。”
“你叫什麼”我回身問。
“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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