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伯此時正摩挲着酒葫蘆出神。二師伯依然面若陳霜,皺着眉,低垂着眼並不看前方的月霄。墨玉的目光淡淡地泛着微笑,視線盡頭是月霄軒昂的背影。
月霄背對着我們站着,他的面前是數百惡人谷谷衆,在衆人的視線中,他緩緩抽出了那支平日把玩的玉簫,然後雙手端起,置於胸前,認真而敬重。
在玉簫端出的剎那,所有人目露疑惑,同時又紛紛跪下,師伯和墨玉亦起身跪落。
面前,月霄的話沉沉傳來,聲色肅穆“第八代惡人谷谷主月霄在此授命。”
“惡人谷段寒樓聽命”
“惡人谷酒顛聽命”
“惡人谷墨玉聽命”
“惡人谷衆惡人聽命”
異口同聲,所有人恭敬地半跪抱拳行武者的最大禮節。
“段寒樓上前聽命”月霄微微側身,看向了這方。
二師伯嘆了口氣,在衆人的視線中緩緩站了起來,邁出幾步,再次於玉簫前單膝跪地“段寒樓在此”
“吾今以第八代谷主之名發最後一令,命段寒樓爲第九代惡人谷谷主,任何人不得異議”月霄淡淡說着。
可這話卻絲毫不亞於炸彈扔進了人羣,衆人瞬間炸開了鍋。
震驚有之,不解有之,猜測有之,憤怒亦有之。
原來,昨日聽雨谷中他們爭論的竟是這個,我微微有些錯愕,可心底又豁然升起一股別樣的感受竟覺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看向月霄,那麼孤傲悠然的一個人,這谷主一職對他,恐怕不是榮譽,更多的是束縛罷
可畢竟當了那麼久,還摘下了黑道第一幫的稱譽,又是什麼讓他突然做了這撂擔子的決心
“等等”終於,有人忍不住站出來了,是個皮膚黝黑的大漢,能看得出來是個豪爽人。
“說”熊熊火把下,月霄難得好脾氣地轉過了臉。
“二當家爲咱惡人谷所做所爲自是能服人心,但我黑臉今日有一事不明,不說不爽”
月霄看着他,安靜地等着下文。
自稱黑臉的人直直道“月谷主不老又不病,爲何要突然辭去谷主一職”
“對,谷主爲何不當了”
“若是有什麼問題,大不了大夥一起解決呀”
此問一出,頓時,衆人紛紛附和。
“這很簡單。”月霄拉出二師伯的手,強行將玉簫放在他手上,然後負手悠然道“因爲我收徒了”
話畢,還將目光有意無意地朝我瞟來。
剎那間,看着隨他目光而朝我看來的視線,我只覺得肝膽俱裂,這就是傳說中的躺着也能中槍麼
人羣裏,黑臉撓撓頭,想了想繼續道“谷主收徒是好事,但這和率領惡人谷並不矛盾啊犯不上不當了呀前幾任谷主不也收着徒弟做着谷主嗎”
“恩他們確實”月霄點點頭,我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接下來會講但是,而且,我會繼續躺着中槍。
果然
瞬間,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我咬牙切齒腹誹這麼不要臉的理由,也虧他想得出
怪不得今天這麼好心帶我出谷
“阿狸”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視線裏,他又微笑着朝我轉過臉,伸出手“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
他笑意融融,得體的溫和恰當的顯示着師父對徒弟的寵溺。如果不是眼中那狡黠的光,我險些以爲他這是要轉了性子改頭換面做好人。
“哎還愣着跟上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話畢,便旁若無人地朝臺下走去。
我咬牙切齒笑“是,師父”
殊不知,此時那仇視我的目光若是能化作利箭的話,估摸着我已經被射殺成篩子了。
走下去,我還是忍不住回望向高臺,二師伯如雕像般跪着,目光落在玉簫上,眸子裏是複雜而痛心的情緒。
大師伯則低垂着眉眼,揭開酒塞開始喝酒,不沉醉,小口小口吞着,然後嘆氣,猶如食之無味。
他們並不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我突然若有所悟,師伯他們,難道知道月霄離去的真正原因
安心收回目光,我跟上月霄。
火光下,人羣在月霄面前自動分開,所有人似是被沉重的氛圍感染,都只安靜地望着。
而投向我的目光則不一樣了,痛恨,仇視彷彿我是禍國妖妃,迷惑了他們賢明的王。
這瞬間,我又在心裏默默將月霄的祖上十八代問候了遍。
“爲了他,你這麼做值得嗎”突然,沉重而悲痛的話打破沉寂,越過黑壓壓的人羣傳了過來。
轉頭,高臺上的二師伯站了起來,垂下的手中抓着惡人谷歷任谷主的信物翠玉簫,只是他神色泛寒,絲毫沒有繼任谷主的興奮,他恨鐵不成鋼般咬牙道“他活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二師伯說的那個他,另有其人。
然而,那句他活不了多久的話像是突然惹怒了月霄,我能感受到身後的寒氣乍然而起,殺氣瞬間呼嘯,攪得四周的火把搖曳不定。
“那也是我的事”第一次,月霄的話是那麼的陰冷,遠比殺人時的微笑更令人膽顫心寒。
瞬間,兩人陷入對峙,空氣在冷視中寸寸冰封,壓迫的氣息,讓人覺得空氣都在割着肺葉,呼吸艱難。
我有些錯愕。
那個人,到底是誰能讓月霄在乎至此,不惜甘願拋去黑道第一人的榮譽離開幫教,甚至因一句與他相關的話而抑制不住殺氣,哪怕對面站着的是自己師兄
我望向高臺上的其他人,墨玉姐此時垂下了好看的杏目,顯然也知道那個人的存在。而蘇陌則是若有所思。
難道是月霄心儀的人
“讓開”良久,靜默終於被打破,一聲暴起的冷呵拉回了我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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