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十二章 清風明月入溝渠
    溫子怡該離開了,由鮮兒和環兒陪伴着下了竹樓,一路沿着緩緩溪流,穿行水榭雨廊,轉過噴泉假山、花草魚塘,走出了青竹隔斷的園林門外,卻是越走越慢,一步三顧,滿園景秀竟是再難波動心絃。

    溫子怡帶着一身高門貴第的從容而來,卻要帶着滿滿的遺憾牽絆着離去,這遺憾半點沒有留給紅顏薄命的沈芸娘,而是全給了那個驚才絕豔的溫家遺珠、自己的侄子沈重。

    溫家這樣的門第,如何會將沈芸娘那樣的女子放在心上,就是溫老太太從湯博辰那裏知道了沈重的存在和經歷,也並沒有十分掛心,畢竟溫家已經有了嫡親孫子,而沈重的出身和當年舊事,又是溫家的心結,對內對外都難以交代,因此三年來竟無半點回復。只是溫家近年來子孫艱難,溫老太太孫女一大堆,這孫子卻是長子次子各只生了一個,次孫去年冬天又病亡了。這才惦記起了沈重,便想着派人查看,若是可造之才就賜他歸宗,爲溫家血脈做個補充。思忖着兒子媳婦皆不合適,便派了長女子怡的差事。溫子怡原不耐煩這事兒,怕因此遭恨和嫂子們生分,只是母命難爲,只得應付着走了這一遭兒,想來那孩子若是得知被溫家認可,必是感恩戴德地隨了自己回去,到時候由着母親做主,省的自己難做。誰知這一路打聽到沈重十四年的點滴經歷,已是讓人憐愛;待見了沈重那隨了芸娘絕代風華的容顏裏隱隱透出的溫家影像,又是生了骨肉親情;再感受到沈重那一身儒雅溫潤、清華脫俗、才華橫溢的氣派,更是驚歎這天地間的靈氣竟似都集中在這個少年身上,包括溫家在內所識得的世家子弟沒有一人能與之比肩。溫子怡便改了初衷,一心要把沈重帶回溫家去,誰知這孩子一身傲骨,又是心結難解,竟是瞧不上溫家,終難如願。原想着將帶來的銀兩給他留下,他領了情日後也好從容化解,可就是沈重身邊這兩個丫頭,雖是衣着樸素,卻也和主子一樣,帶着通身傲氣,竟是不許。

    溫子怡心情沉重地站在船頭,久久難下決心開船,遙望這漫山青翠、激流飛瀑,想着沈重方纔從容謙和中透出的決絕剛烈,目中滿是不捨。無奈之下正要離去,卻突然看見,在那青山綠水之間,在那層疊斷石巖上,在那水汽沸騰、雨霧迷濛的瀑布飛橋,沈重一襲青衫,負手而立。溫子怡目光迷離,在心中品味着沈重十四年寄人籬下的從容,三年獨自掙扎求生的堅強,縱有千古憾、化作江水流的豁達,一片晴天一道彩虹的脫俗,又瞧着那落日餘暉,那碧水藍天,那秀麗山色,那亂石飛橋,那白水激流,那茫茫水霧,那急緩山風,那若隱若現、傲然而立的少年,在這一刻,竟是如此光彩奪目。溫子怡看着那山水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長嘆一聲,溫家還能找回他嗎。

    見溫子怡的船漸漸遠去,再不能看見,沈重立即連喊帶叫、張牙舞爪、惡形惡狀地跑了出來,渾身溼透,冷得直打哆嗦,張口對翠兒埋怨道:“這溫大姑奶奶怎麼如此不爽利,難不成還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瞧了這麼久也不走,可凍死我了。你爹也是個粗心的,這區域是他分管的,就不能在這瀑布飛橋中間再蓋個頂子,難不成以後看這瀑布還連帶着洗澡?哎,你們倆傻了不成,快拿衣服給我換。”卻見對沈重知之甚詳的翠兒,仰頭看天,咬牙切齒,渾身憋得發抖;而小芝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重由寶玉瞬間變成瓦礫的猥瑣樣子,一動不動陷入偶像崩塌的困惑中,隨後猛地蹲下,捂着臉痛苦地笑着,一刻也停不下來。

    翠兒忍着笑意,上前給沈重換着衣衫,埋怨道:“你也不是個省心的,即是不願意和他們家打交道,回絕了就是,偏還要裝神弄鬼,這下害人害己了不是,若是病了可怎麼好。”沈重搖頭說道:“婦人之見,我是不回他們家,可沒說不和他們家打交道啊。你知道他家老爺子是誰,溫體仁,沒聽說過吧,現在掌着南京翰林院,沒準日後能當宰相。咱們小門小戶,沒個靠山,那還不是任人魚肉。今日勾了他們的心,日後打着溫家血脈的旗號,魚肉鄉里,橫行本縣,帶着良鄉村奔向幸福的康莊大道,還了劉老頭兒的心願,纔好對你下手。”翠兒氣得使勁用毛巾擦着沈重的頭,不接他的瘋話。小芝指着沈重怒道:“看着你一臉老實,竟沒想到你這麼……這麼……。”沈重洋洋得意地打斷她,說道:“厚顏無恥,是吧,沒詞了就別多嘴。我本來就是個大灰狼,你非認爲我是小白兔,是我的錯嗎。偶像坍塌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就離我遠些,小心哪天吃了你。”

    小芝憤怒地扭頭就走,翠兒推着沈重埋怨道:“你一個大男人,她年紀又比你小,總是欺負小芝做什麼。”沈重瞅瞅小芝放慢着腳步,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我雖不是好人,卻也沒有遺傳了溫家大公子的虛情假意,去欺騙對自己真情的女子。她要得那麼多,我只能給這麼少,還是躲得遠遠的,免得受傷。再說溫家害得我們母子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也該付些代價吧,就是爲了我娘,也不能便宜了他們。”小芝聽了,卻是忽然不再生氣,回身走了過來,水汪汪的眼睛對着沈重的臉來回仔細地端詳,瞅得沈重心虛地直往翠兒身後躲,熱辣辣的目光瞧得沈重狼狽不堪,遠遠瞧見鮮兒和環兒蹦蹦跳跳地跑來了,趕忙躲開小芝迎了上去。

    “沈大哥!沈大哥!那姓溫的女人走了,我和環兒可沒有給你丟人,按你教的恭恭敬敬、冷冷淡淡地送了她走。”鮮兒見到沈重,忙着彙報。沈重點點頭,說道:“嗯,我在這裏都看到了,做得好。”環兒也忙着說道:“要不是你說的,就憑他們家那樣無情無義的待你娘和你,我纔不會給她好臉色呢。剛剛下了竹樓,還假惺惺地留給你銀錢,說是給你補償。你這些年受的委屈和辛苦,豈是銀錢能補回來的。”沈重聽到銀錢,心裏大喜,蓋完園子全家上下找不出二兩銀子,正是一窮二白,溫家的銀子不要白不要,而且還要得理直氣壯,大不了等掙了錢再還給他們,反正現在也追不上溫子怡的船。壓下心中竊喜,裝模作樣地訓道:“還

    留了銀子,真真是可笑,他們溫家當我是什麼人,你就應該給她扔出去。”鮮兒拼命點着頭,贊同道:“我們就知道沈大哥瞧不上溫家的假情假意,環兒硬是不許她留,逼着讓她帶走了。我還冷冷的刺了她兩句,說是銀錢雖重,卻重不過骨氣。沈大哥,我說得好麼?”沈重瞧着鮮兒那一臉表功的神情,心裏滴着血,痛苦地咬牙切齒道:“好,好得很,你們真是善解人意,回頭我好好疼疼你們。”鮮兒高興得說道:“這溫家倒是有錢,瞅着厚厚一沓銀票,可惜咱瞧不上。沈大哥,你猜她想給多少銀子?”沈重心裏哇涼哇涼的,到手的銀子輕易就讓這兩個死丫頭片子給弄飛了,多少有什麼意義,再往心口插一刀麼,忙阻止道:“別跟我說,省的髒了我的耳朵,污了我的氣節。”然後也不叫她們,自己轉身就走,想找個地方療傷。剛走沒兩步,就聽見環兒說道:“沈大哥,那些紙就能值兩千兩銀子,是不是騙人?”沈重一下子就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回頭衝着鮮兒環兒恨恨地喊道:“你們真行,真是我的姑奶奶,非瞧着我死了才甘心是不?”鮮兒環兒見沈重生氣,一時不知所措,想問問翠兒姐姐和小芝到底沈重怎麼了,卻見小芝和翠兒捂着肚子笑彎了腰,翠兒指着她們倆笑得說不出話來,小芝瞅着沈重笑出了眼淚,這一次的眼淚再也不是牽掛,再也不是心疼,再也不是傷心,只是喜悅。四女一路笑着隨沈重下山,不時的對着沈重指指點點,然後一起倒在地上笑得滾來滾去,快樂,除了快樂還是快樂,尤其是小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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