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敗盡,家破人亡,親人離散、黛玉怨死,心灰意冷之下,那寶玉竟是勘破紅塵俗世,放下萬千羈絆,信手而去。寶釵布衣木釵絕望悲慼,由襲人陪着目送着寶玉消失在一片茫茫大雪的天地之間,遠處遠遠傳來寶玉最後的吟唱: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珠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年華不再、風韻猶存的鄭貴妃揮手示意講書的太監退下,用手帕拭淚,唏噓不止。一旁歪着養神的萬曆皇帝忽然睜開眼睛,笑道:“你既不是寶釵,亦不是黛玉,朕與你可是木石前盟、金玉良緣都佔全了,如今你怎麼倒意難平了呢。都是沈東海那小子惹得貴妃傷心,等他進京見面,朕先打他屁股給貴妃出氣。”聽了萬曆的話,鄭貴妃化悲爲喜,笑道:“你倒是會說,臣妾念着您的好呢,總是拿出來說嘴,叫人家總覺得欠你。”萬曆仰頭大笑不語,鄭貴妃嘆道:“這沈東海小小年紀,真真是個水晶琉璃人兒,竟能把書寫成這樣,到時候必要見見,想來必是個至情至性的純良少年。”
萬曆笑道:“至情至性到時候再說,純良卻是未必。陳奉和孫隆報來沈重在南京的消息,你所說的純良少年,可是將兵法用在了少年爭鬥之中,反手就讓上千國子監的生員身敗名裂,前途盡毀啊。”鄭貴妃不屑地說道:“那還不是那些酸文腐儒在後面教唆的,仗着勢力和人多欺負那孩子,逼的人家敲了登聞鼓。再說人家一個孩子,好好在家寫書逍遙,你非得把人家牽扯進朝廷中來,惹了衆怒,被他們聯手欺壓。說來萬歲爺這些年盡受他們的氣,如今人家給你出了口氣,您不說念着人家的好,卻還抱怨人家,怪道都說伴君如伴虎呢。”萬曆哈哈大笑,無奈搖了搖頭,說道:“你倒是向着他,看來那小子是個有福氣的,有貴人護佑,那些人吃不了他。”鄭貴妃氣道:“臣妾護着有何用,得萬歲爺您護着纔行。臣妾聽崔文升說,如今朝中有人串聯,挑唆了國子監和言道御史,準備等那孩子進了京就羣起而攻,您有何打算臣妾不理,只是那孩子自幼孤苦,又是個有大才的,您可不許推了他出去任人欺負。”
萬曆無奈苦笑道:“你就是婦人之見,你以爲他們真的忌恨一個孩子不成,沈東海還沒有那麼大的分量,他們這是以沈重爲引子,最終還是衝着朕來的。”鄭貴妃詫異道:“不會吧,若是針對皇上,和以前一樣上疏膩歪您,或是在午門一跪噁心您就是了,何必和一個孩子過不去。若真如您所料,還是別讓那孩子進京了,想他小小年紀,又是孤身一人,沒權沒勢的,如何對付得了那些老滑頭。”
萬曆搖頭不應,說道:“自遼東叛亂,滿朝上下各個義憤填膺逼朕平亂,等朕的十一萬大軍到了遼東,因軍餉不足開了遼餉,又羣情踊躍罵聲一片,還不是惦着朕的內庫。朕下了幾道旨意輸往遼東三十六萬兩白銀充作軍餉,戶部只說沒錢。沈重在書裏說得透徹啊,他們把着邊貿、海貿不肯交稅,壟斷朝廷鹽鐵茶的大利卻只給朝廷交個零頭,哄着百姓躲避徭役捐獻土地搞土地兼併,致使朝廷稅賦越來越少,朕若無內庫以供邊軍,這天下早就亂了。朕此次有意將那沈東海樹起了,一是噁心他們,二是轉移他們精力,最好每天爭來鬥去,朕再和他們打擂臺好再開遼餉用兵遼東。”鄭貴妃氣道:“萬歲聖明,可是沈重那孩子怎麼辦,難不成就白白讓他們給毀了。”萬曆聽了高深莫測地一笑,說道:“你啊,國事與個人相較,孰重孰輕,又有什麼不能爲國盡忠的。不過瞧着他在南京的手段,怕是沒那麼容易讓人打壓,若真是有些手段,朕就在旁邊瞧個熱鬧,敲敲邊鼓拉拉偏架,逼他與那些老狐狸拼個死活,屆時無論勝敗,朕都有了進退轉圜的餘地。即是愛妃護着他,若是他敗了,朕就給他個恩典,不過是訓斥歸家而已。”鄭貴妃雖不願,也只得賭氣不理。
方從哲心中憤怒,知道劉一燝口中的小人就是自己的門下兵部給事中趙興邦,此時不便與他計較,當以天子和遼東爲要,只得壓下心中的怒氣,思忖着看來楊鎬保不住了,東林黨這是要搶遼東經略的位子,用銀子逼天子和內閣就範。想到這裏,便下了狠心,於是方從哲咬牙點頭說道:“楊經略確實有過,只是臨陣換帥不是小事,諸位可有會推人選,若有還請說出來參詳,內閣也好呈奏天子聖裁。只是這急需的三十六萬兩軍餉,還要戶部和諸位大人儘快想法湊足纔好。”左光斗瞧了李汝華一眼,笑道:“李大人,這南京戶部還有存銀三十二萬兩,先借二十萬兩爲遼東應急如何?倒是方首輔適才所講遼東經略的人選,卻是大事兒,不知楊大人可有推薦。”未等楊應聘說話,給事中趙興邦插言道:“倒是會推了,只是支持反對各半,乃是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熊廷弼。”御史楊州鶴笑道:“這有爭議也是個人選不是,即是隻有熊大人一名人選,亦可上奏交天子聖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