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三十二章 生死糾纏向天涯(四)
    吳天武冷眼旁觀,感嘆不已。

    沈大人悲天憫人,寬容大度,悉心教誨,耐心指導,在經歷了一連串榮耀、冷遇、打壓、鼓勵、期許的手段後,胡大柱慚愧後悔,感恩戴德,忠貞熱血,心服口服。沈大人以高瞻遠矚、暮鼓晨鐘般的形象,以自己爲配角,踩着新出爐的鐵血戰神胡大柱,又成功刷了一次聲望。

    胡大柱回去之後,必然四處宣揚沈大人的英明神武,以及自己的淺薄無知,並隨着沈大人諸如“真正的絕境”、“最耀眼的謝幕”和“最後的輓歌”之類的經典名句,沈大人又一次無限拔高了自己在定邊軍將士心目中的地位,將以前以後的英雄們徹底掃入了歷史的角落,定邊軍只剩下唯一的偶像,沈重沈大人。

    了無奮鬥目標的吳天武,心不在蔫地打斷了興致勃勃表演的沈重,懶洋洋問道:“大人,八音合兵,守着蒙古韃子,既不南下追擊李晟,也不北上追趕我軍,我軍當如何安排?”

    被打斷了興致的沈重不耐煩說道:“李晟部一如既往,埋伏偷襲騷擾不停,我軍北上,暫與八音大軍脫離,再看她的反應。”

    熱血澎湃的胡大柱忽然插話說道:“大人,卑職有個大膽的主意,不知當不當說?”

    沈重溫和一笑,點頭說道:“但說無妨。”

    胡大柱說道:“遼瀋大戰在即,袁經略處置失當,遼東大局危在旦夕。八音既然不追,大人何不乾脆直接北上瀋陽,趁袁應泰不在,憑着遼東監軍的身份和天子劍,直接接管瀋陽軍權,以瀋陽七萬大軍與建州軍做生死一搏,或可救遼東天傾於萬一。”

    吳天武聽得眼皮一跳,一抹壞笑不由自主顯露出來,馬上自覺立即低頭看地,不露聲色,裝起傻來。

    沈重的好心情不翼而飛,直接打發胡大柱道:“軍國大事,你懂什麼,還不退下反省。”

    胡大柱堅持道:“大人,卑職這些時日,雖是怨天尤人、憤憤不平,可一直在思考着遼東戰事。卑職認爲,以大人的權勢威望,還有咱定邊軍、川軍、浙軍的英雄好漢,只要沒有袁經略的制約影響,此事大有可爲。大人,請您再做思量,爲天子朝廷,爲遼東百姓,當挺身而出,奮力一擊,力抗這即將崩塌的天地,遮蔽這即來的遼東風雨。”

    沈重臉色冷了下來,瞥了一眼似在偷笑的吳天武,冷冷說道:“胡大柱的提議也是一個辦法,吳指揮使意下如何?”

    吳天武立正嚴肅,沉聲說道:“末將腦子不好,打打殺殺還行,這動腦子的事兒還是大人做主。”

    沈重冷笑道:“我瞧着你聽了胡大柱的提議,低頭沉思,渾身抖動,似有所悟啊。”

    吳天武苦着臉說:“末將腹中難受,欲要出恭,只是未得大人允許,故不敢離開,強忍而已,請大人見諒。”

    胡大柱不識時務上前拱手而拜,激昂說道:“請大人三思。”

    沈重氣得臉色發白,冷聲說道:“思個屁,不納。”

    胡大柱不明所以,問道:“爲何不納?”

    沈重瞧着死心眼的胡大柱,無奈說道:“若去瀋陽,奪權守城,會有什麼後果?”

    胡大柱昂然道:“守住瀋陽,逼退建奴,此爲一;城破死戰,身死名滅,此爲二;城不可守,強退軍民於遼陽或廣寧,此爲三!”

    沈重冷聲問道:“於我定邊軍可有好處?”

    胡大柱仔細想了想,老實說道:“沒有!”

    沈重冷笑道:“沒好處的事兒你也幹,傻了不成?”

    胡大柱急道:“可是於我大明,於我遼東百姓,利大於弊啊,大人!”

    沈重氣道:“利大個屁!若照你所說,利在一時,利在天子,利在朝廷,利在諸黨,利在百姓,那弊呢?弊就是我沒了,定邊軍也沒了,然後回到從前,再一次不可收拾。到時候可沒有第二個遼東監軍和第二支定邊軍可以頂上去!”

    胡大柱疑惑道:“不能吧,咱們爲國爲民,立了大功,天子朝廷豈能如此對待?”

    沈重冷笑道:“那熊經略今何在?我若不去救白桿兵和戚家軍,等他們浴血渾河,你上哪兒再去找一支敢與韃子疆場死戰的強軍?”

    胡大柱說道:“可您是天子近臣,遼東監軍,有天子劍,可便宜行事,他們豈敢無理?”

    沈重笑道:“剛還誇你長進了,竟說這等胡話。熊廷弼也是天子看重的重臣,更是遼東經略,也有天子劍,也可便宜行事,如今怎麼換了袁應泰?”

    胡大柱目瞪口呆,良久痛苦搖頭說道:“朝廷如此昏暗,我定邊軍日後當如何面對,才能一心爲國殺敵,爲遼東百姓解難啊?”

    沈重得意笑道:“所以要趨利避兇,別去碰人家的底線不就行了。你看大人我,囂張跋扈人家忍了,搶奪軍資人家也忍了,跑到海島釣魚人家還忍了,強撤遼南軍民,人家就罵了幾聲而已。也就是搶了幾艘商船,他們揪着不放,也沒把咱怎麼着。可你要是碰了朝臣的權利,動了人家文臣體制,那可就捅了馬蜂窩,非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瞧着胡大柱痛苦不堪的表情,沈重笑着摟着胡大柱的肩膀說:“有大人我的英明指點,你們悶聲發大財,得便宜就賣乖,有機會就給韃子添膩歪,得空就狠狠咬天命汗一口。等朝堂大人們玩殘了遼東,只有咱定邊軍獨撐大局,到時候又有名,又有權,又有錢,又有女人,還不美死你。這時候,心態很重要,只有良好的心態纔有美好的未來,跟着我,沒錯的。”

    胡大柱喏喏說道:“大人,那你常說的爲國爲民不惜一死,爲華夏爲炎黃爲民族存續,當拋頭顱灑熱血,此乃我定邊軍之唯一目的,又做何解?”

    沈重大義凌然而笑,傲然說道:“我們是不是在戰鬥?我們是不是在流血?我們是不是在赴國難?我們是不是在前行?我平日所講乃是奮鬥目標,又沒讓你們一下子做到,否則都一死報國,這國家早沒了。記住,活着,活得好,戰鬥,會戰鬥,比什麼都重要。我教過你們遊擊兵法,你們都認可,爲什麼?你們明明應該死戰啊,明明應該去拼命啊,爲什麼不去,因爲咱力量小啊,損失不起。擊而不遊是失敗,遊而不擊是逃跑,此爲遊擊要義也。”

    胡大柱迷茫問道:“可是,大人這話卑職沒法和大夥說啊,一說腦子就亂了,全成漿糊了,這前後不符,言行也不符啊。”

    沈重笑道:“你非說那麼清楚幹什麼。吳天武,別在那兒裝傻,我問你,若還沒出京我就告訴你們,咱們要去建州殺人放火,你覺得到山海關前,咱騎兵營還能剩下幾個?”

    吳天武喫喫笑道:“最多還剩下一半兒。”

    沈重又問胡大柱:“遼陽東北的山寨防禦戰,你也是指揮之一,若非我事前交代,打一下就撤,你覺得就憑川軍那些破爛,有幾個敢拼命,最後居然打得有聲有色,折服了費英東?”

    胡大柱搖頭說道:“怕是一打就跑光了。”

    沈重鄭重道:“可是他們不僅沒跑,而且還熱血死戰,後來還在建州十萬大軍的重圍中,生生頂了一個多月,愣是殺傷費英東以下萬人,逼退了天命汗。”

    沈重又說道:“咱們到了遼南,要是光給兵卒口號和理想,沒有餉銀賞賜,沒有充足的物資,甚至沒有朝鮮女人,你覺得有幾個能捨棄父母妻兒和舒適安生的日子,在海島上受苦?”

    沈重最後感嘆着總結道:“英雄非常人也,我把英雄當成常人,咱定邊軍才個個都是英雄啊。循序漸進,人人都是英雄!生死抉擇,艱苦決絕,英雄也只是少數!”

    胡大柱聽了只覺三觀盡毀,是非混淆,矛盾不已。

    吳天武搖頭一嘆,年輕就是單純,熱血就是傻帽,英雄就是腦子進水,好漢就是癡傻無知,這世上的智者,唯有咱沈大人是也。因爲只有沈大人,能讓人人都當英雄,還不使英雄孤單,最後流血流淚。看看我定邊軍的諸位英雄,過着多麼富足無憂,過得多麼多姿多彩,過得多麼舒心愜意。蒼天有幸,降下沈大人這個妖孽,真是吾等的幸運啊。

    胡大柱揪着頭髮思索良久,忽然說道:“末將似乎明白了,大人聽聽,我說得可對?”

    沈重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胡大柱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教人以大義,不求全責備,只要每天進步一點;爲將士樹立理想,不求立即做到,只要越做越多;鼓勵軍卒死戰,不要直接面對生死,先教會他們生存;號召軍人心無雜念,不要逼大家去當聖賢,先考慮他們的生活需要;先給人底線,再推人進步,先滿足需求,再要求人無慾,則強軍必成,勇氣自生。”

    沈重大笑道:“孺子可教也。千年以下,聖人只有幾個,衆生皆是凡俗,何必責之切。只是你的話還要加上一條,底線即是原則,不可動搖。”

    這一天,胡大柱林中受教,踏上了日後的名將之路。

    第二天,八音的大軍不斷遭到李晟部的偷襲突襲,都是遠擊而來,火器爲先,飄忽而走,不留影蹤。

    而沈重的鐵騎,則遠遁北方,似乎直奔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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