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五十九章 何如一笑凱歌還(四)
    遼陽,失陷在即,兵敗退回城頭的袁應泰心灰意冷,再無初任遼東經略的意氣風發,以及執掌十八萬大軍的鐵血豪氣。

    遼瀋大敗,遼東不存,自己誤國誤君的惡名,就算跳入太子河,千年以下也難以洗刷乾淨,唯有一死,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五里外野戰慘敗,東門外陣列而敗,韃子趁勢攻入西城,東門崩潰在即,城內火藥爆炸,四處都是滾滾煙火,數萬亂軍和數十萬百姓,掙扎奔嚎,自己卻沒有逆天的本事。

    瀋陽完了,遼陽也要完了,然後是遼右,接下來是遼南,然後是遼左,直至山海關,都葬送在自己手裏。可還記得衆正盈朝、橫掃諸黨、振興國事的抱負?可還記得攆走熊廷弼,執掌遼東大權,盡廢守遼方略,意欲一舉平定遼東的壯志?可還記得冷笑着不屑呵斥賀世賢、尤世功、童仲揆等人的勸諫,將兵諫瀋陽的定邊軍忽悠去遼南死戰的高高在上和得意猖狂。

    望着城內四處的廝殺,望着東門外源源不斷殺入的敵軍,袁應泰想起了沈重的書信。

    “言守者存遼,言攻者壞遼,孰是孰非?疆場潰敗,紙上談兵,孰是名將?小人有心爲惡,君子存善行錯,孰是好人?奸臣因私敗國,忠良爲公誤國,孰是禍首?”

    袁應泰慘然笑道:“吾爲非,吾爲庸將,吾爲奸佞,吾爲禍首也。”

    “終有一問,先生大儒,可肯教吾。賤籍爲民,取悅爲生。匠人爲民,日受盤剝。軍戶爲民,驅死疆場。農者爲民,徭役日重。商賈、文人亦是子民,何獨夜夜笙歌?

    吾心自明,無須辯駁。遼東塌陷,力不能救,瀋陽必失,遼陽難保。唯盼大人生死之際,能有明悟!沈重頓首。”

    袁應泰仰天長嘆,拍牆哭道:“東林與諸黨,糊塗啊!沈東海,你小小年紀比我看得通透,吾不如也!可生死之際,看破又怎樣,唯有一死贖罪罷了。”

    遼東巡撫張栓忽然跑了過來,對袁應泰怒道:“督師,監司高出、胡應棟翻牆逃跑,軍心大亂,北城守軍已然崩潰。還有城內的蒙古韃子,變節投降建奴,殺我抵抗軍卒,誘我百姓門前盛裝投降,這如何是好?”

    袁應泰長嘆一聲,對張栓說道:“你沒有守城的責任,趕緊走吧!我死在這裏!”

    張栓急道:“督師不可,遼東危在旦夕,豈可一死了之?還請督師下令,三軍南撤,也許還能保住遼南。”

    袁應泰苦笑道:“瀋陽已失,遼陽不保,遼東大軍主力盡損於遼瀋,遼東已經完了。如今殘存步卒軍心已亂,就是跑也難敵建奴鐵騎,何談保住遼南?你自去吧,老夫誤國誤民,狂妄自大擅自更易熊飛白布局,又不納沈重和麾下大將忠言,開城納了蒙古韃子,致有今日之敗。唯有一死遮羞,哪還有面目去見天子朝臣,以及萬千受難的將士百姓。”

    袁應泰說完,不理張栓,整理官服,繫好寶劍,將官印掛在脖子上,命妻弟姚居秀和僕人唐世明爲其懸繯,舉身而上,就要自縊。張栓氣得直跺腳,最後一轉身,自行而去。

    袁應泰高掛在空中飄飄蕩蕩,僅存的意識看着東西門肆虐的建州大軍,最後一抹清醒消失前,只見遼陽北方白浪翻滾,洶涌的波濤穿過羣山,向遼陽東門一泄千里,濁浪滔天。

    天命汗站在遼陽東門城樓上,指着曾經讓自己折戟沉沙、損了大將費英東的遼陽哈哈大笑,一時間只覺志得意滿,天下間再無敵手。望着豪勇無雙、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強軍勁旅,天命汗揮手高呼:“我大金必勝!”

    三軍勇士,聞聽城樓上大汗親軍的齊聲複述,都不由豪氣頓生,戰意盎然,揮舞着兵器齊聲高喝:“天命汗!天命汗!天命汗!”

    天命汗仰頭大笑,在三軍呼喝中揮刀斜指,大喝道:“攻克遼陽,攻佔全遼,與明國天子,逐鹿中原!”

    “大汗威武!大金必勝!大汗威武!大金必勝!”三軍的怒吼讓天命汗驕狂不可一世,連連大笑,甚是猖狂。

    代善瞧見父汗英雄無敵,志在天下,豈有不趁機奉承的道理,連忙揮手大呼:“父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命汗不以爲忤,更是歡喜。天命汗親軍和代善親隨,也急忙呼應:“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莽古爾泰也急聲附和,山呼海嘯遍佈遼陽上空。

    一時間,城上城下,城內城外的建州勇士,高喊着萬歲的口號,更加兇猛地向遼陽城內殺去。聚集在一起得八旗勇士,逐街逐巷追殺明軍,遼陽已是唾手可得。

    忽然,北方轟然,白浪滔天,滾滾洪流北接蒼天,漫過羣山,翻卷着數米高的巨浪,張牙舞爪而來。一片白線衝出峻嶺,順着東門的廣袤平原,呼嘯沸騰,卷着狂風,迅如奔馬,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直撲遼陽城外。

    瞬間,城外上萬女真勇士,數萬匹良駒駿馬,如山高的輜重糧草,千百高大的攻城器械,被翻滾的白浪一掃而空。滾滾洪流直入遼陽,渾濁的大水,衝進城門,漫過人羣,涌過街巷,無視明軍女真,盡數衝蕩而走,未及一刻,整個遼陽內外,汪洋一片,盡是蒼茫。

    無盡的水勢一入遼陽城,便從四面滾滾流出,將整個遼陽東面的平原浸泡其中,然後快速散開,從數米降爲半人高,然後至膝蓋而止,再無威力。無數戰馬嘶鳴,無數女真勇士哀嚎,無數明軍百姓趁機順着滾滾流水,從南城源源不斷逃遁而亡。

    遼陽東面,八音和鑲黃旗涉水而來,同聲高呼:“定邊軍掘了太子河!”

    天命汗大怒,揮手指着遼陽北方破口大罵,狂跳不止。代善咬牙切齒,莽古爾泰咆哮憤怒,費揚古拔劍怒喝,皇太極點頭長嘆。

    沈重沈東海,遼南定邊軍!

    太子河終於不再氾濫,遼陽舉城投降,建州大獲全勝,天命汗羣雄卻沒有勝利的喜悅。

    鑲黃旗折翼遼南和太子河,八旗浴血渾河兩岸,定邊軍縱火瀋陽,水淹遼陽,大金付出了太高的代價,慘勝如敗,再無南下攻取全遼的實力。

    淹死的戰馬不多,淹死的勇士也不多,可是被大水衝蕩而殘廢的戰馬高達兩萬匹,被大水衝蕩而受傷的女真勇士高達五千,大金的無敵鋒芒終於被燒斷、沖斷,建州橫行天下的血勇終於潰散,打散,沈重和定邊軍像是一個噩夢,永遠難以逃避的噩夢。

    數萬建州大軍,呆呆地看着城外狼藉的溼地中,翩翩走來一騎,颯颯飛舞的旗幟上,只有三個字,“定邊軍”。

    那馬上的明將停在遼陽五十步外,忽然舉弓搭箭,一支箭矢疾如流星,插入城牆,唯有一卷白紙在箭尾的顫動中,醒目耀眼。

    那明將長笑道:“某乃明國守備鐵毅,字恆之是也!奉我家大人之命,軍前傳書,韃子如是不忿,儘管來殺。老子單槍匹馬,又有何懼?”

    天命汗冷笑道:“萬軍陣前凜然不懼,也是英雄好漢,我大金最重英雄,豈會行此不義之事?放其自去,不得攔阻!”

    鐵毅見韃子沒有動靜,昂然大笑:“遇見我定邊軍,女真韃子也不過如此,某去也!”

    鐵毅喊完,擺動大槍,拔馬就走,戰馬嘶鳴,踏水而行,竟是意氣飛揚,無視天下豪傑。

    皇太極嘆道:“沈東海,明國名帥,想不到麾下也有這般好漢。只是明國朝廷闇弱,沈東海明珠暗投,可惜了無雙的才華。個人之力再強,國家疲弱,又如何比得過我大金的如日中天。”

    天命汗點頭大笑,說道:“老八說得好,沈東海用兵無雙,百戰百勝,卻到底輸了遼東,可惜可嘆也。”

    此時麾下送上沈東海書信,天命汗識得明國文字,當下便展開而看,卻只有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戰”!

    雖只一字,可是筆墨力透紙背,昂然戰意、滾滾殺機,迎面撲來,如驚雷炸開,將沈重和二萬餘大明鐵血男兒的鋼鐵呼聲,盡顯而出,氣壯山河!

    天命汗豪氣頓生,對着南方大喝一聲:“戰!”

    女真數萬勇士隨之而喝:“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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