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六十章 忽聞海上有仙山(一)
    遼陽大戰的烽煙還未止息,定邊軍和川浙軍的萬餘將士,立即離開太子河畔,萬騎馳騁,一日百里,向璦陽方向迅速開進,遠遠逃離了遼瀋戰場。

    大軍一過璦陽,爲恢復馬力,便下馬步行,一路跋涉南下。從璦陽到青臺峪,從青臺峪到鳳凰城,從鳳凰城到湯站,從湯站到鎮江,從鎮江向鐵山,這就是他們回家的路。

    遼右大地,城池頹敗,千里盡赤,渺無人煙,唯餘茫茫一片,生機全無。遼右已是破敗如斯,孤懸海外、無所依靠的須彌島,以及萬餘定邊軍將士和數十萬罹難的百姓,生活又能好到哪兒去?

    川浙男兒感嘆着,對未來的艱辛歲月,也就體會得更深,對沈重和定邊軍,也就愈發尊重和欽佩。這種鐵血男兒的情感,透過毛髮,深入血液,直入骨髓,達於本心,沒有絲毫虛假。

    當初薩爾滸大敗,全遼面臨崩潰,是沈大人率領兩千男兒,孤軍深入建州月餘,於黑山白水間縱橫千里,於數十萬女真腹地中遍起烽煙,方逼退了圍困瀋陽的八旗主力,爲遼東贏來了難得的一絲殘喘之機。可誰會去問,到底是怎樣的忠肝義膽,是怎樣的碧血丹心,纔會使兩千弱旅,一支孤騎,甘心去赫圖阿拉赴死。

    朝廷援軍尚未入遼,楊鎬數萬殘兵苟活於瀋陽,建州十萬大軍直下遼陽,遼東風雨又至。又是沈大人,率領三萬無甲潰兵,於遼陽內外,以血肉鑄就鐵壁長城,浴血奮戰近兩個月,萬餘英雄喋血,方折了女真豪傑費英東,逼的天命汗揮淚而回。遼東大局穩定之後,誰曾經想過,萬縷英魂,兩萬餘生,是何等的心硬如鐵,堅韌如鋼,才撐住了即將倒塌的遼東天空。

    不要功名利祿,不戀權勢高位,不避譭譽榮辱,毅然南下佈局未來。軍餉變成盔甲,賞賜化爲刀槍,戰功奪來烈馬,弱旅練就強軍,悽風苦雨中依然忠誠,艱難歲月中體現大智大勇。

    堅壁清野地遼右大地,鐵騎爭鋒的千里馳騁,遊騎碰撞的璦陽,決死衝陣的鳳凰城,煙花似火屠戮蒙古萬軍的青臺峪,四面凱哥的遼南風雨,鐵血阻擊的摩天嶺,烈火焚城的瀋陽,駭浪狂卷的遼陽,百戰餘生的川浙男兒,死裏逃生的遼南百姓,重獲生機的遼東大局,只因爲有了沈重,有了定邊軍,有了須彌島,有了奉獻和犧牲。

    無論何時何地,定邊軍哨探總會十里二十里佈下正四面、斜四面的警戒線,這是經過多少挫折,流過多少鮮血,纔會養成的警惕。

    只要夕陽西下,定邊軍總會紮下虛實幾處軍營,明暗哨探兩裏內密佈,不留一處死角,不留一處破綻,這是用多少生命,才換來的戰鬥經驗。

    定邊軍每一個回來的哨探,總會帶來幾隻捕獲的鳥獸。熟練地生火,摻鹽的炒麪,採摘的野菜蘑菇,高超的燒烤手藝,人人都有拿手的烹飪功夫,人人都有叢林山地的生存能力。這是經過怎樣的艱難困苦,才鍛煉出野外征戰,野外求生的本領。

    一有風吹草動,一有哨探報警,一旦遭遇未知的情況,定邊軍立即全軍而動,熟練地按照相應部署,將進攻、防禦、反擊、撤退、斷後、逃遁、藏身、分軍、聚集種種預案,安排得周密簡單,快速有效。

    每當陳策、童仲揆等川浙將領,看到定邊軍的種種機變,佩服之餘就只有深深的感動。多年從軍的經驗,使他們不問就知,只有時刻置身於虎狼之中,只有始終周旋於生死之際,纔會有定邊軍這般警覺從容的表現。過去的定邊軍,曾經的疲弱之兵,到底經受了怎樣的磨難,纔有瞭如今這令人心酸、讓人神傷的應變習慣。

    壯哉定邊軍,悲哉定邊軍!

    熊熊的篝火,照亮了夜空。

    陳策、童仲揆、戚金、秦民屏,還有摻乎進來的鐵毅,圍坐在篝火旁,看着火架

    上燒烤的野豬,還有鐵桶裏飄香的蘑菇湯,以及鐵鍋裏冒泡的炒麪糊糊,一邊等着用餐,一邊聊着沉重的話題。

    戚金看着遠方值守的定邊軍,搖頭嘆道:“遠離韃子千里,紮營時仍是不惜力氣,三處虛一處實。二十里正四面夜不收,十里斜四面遊騎,兩裏內明暗哨卡,定邊軍威名赫赫,不是僥倖得來的。”

    鐵毅聽了指着周圍處處馬場笑道:“馬未洗刷,草料未加,人不得休息。每一沖人馬,都有指定的馬場,必須第一時間熟悉路線,要求閉着眼睛也能找到自己的馬場,尋到自己的馬匹。旦有危險,全軍有序,立即騎乘,先不論勝,已處於不敗也。”

    秦民屏也笑道:“咱們川浙軍還受到優待,諸位大人再看看定邊軍。三分之一休息喫飯,三分之一整裝待命,三分之一警戒防禦。不說外面還有那麼多的夜不收和哨探,要想偷襲定邊軍,那可真是難如登天啊。”

    童仲揆指着燒火做飯的定邊軍士卒嘆道:“陳總兵看到沒有,這個小兵年不過十八,是沈大人的老鄉,好像叫碾子的吧。昨日就是他給咱川浙將士,講解山地生存,野外食宿的本事。老子第一回聽說,不帶半點糧食,也能讓千人在這遼東大地上,喫好睡好,保持體力廝殺征戰。孃的,從樹皮到草根,從鳥獸到蛇蟲,就沒有不能喫的,還他孃的挺好喫。瞧見沒有,一張弓、一跟樹枝、一塊樹幹還有幾把乾草,瞬間就是一團火焰。看看這野豬烤得,老子哈喇子流個不停。老子麾下要有這麼個兵,就是建州老巢,老子也敢去闖一闖。”

    陳策點頭,擡頭看看周圍處處篝火,長嘆一聲:“定邊軍是苦罈子裏泡出來的,方有了這般本事。你我總說川浙男兒肯喫苦,不畏死,訓練有素,不計名利,可是和定邊軍比起來,和須彌島上掙扎求生的勇士比起來,咱們還差得遠呢。讓將士們好好向人家學習,不僅要學人家的本事,更要學人家爲國爲民,不怕困苦,不畏犧牲的精神,這纔是強軍的根本啊。”

    戚金點頭說道:“我叔叔練兵,一向軍紀森嚴,才能在戰時發揮六七成的訓練水平,已是天下少有的強軍。可是看看人家定邊軍,幾乎沒見過什麼責罰,可是軍紀已經深入人心,不可動搖。大人看那些休息的士卒,您信不信,別看他們現在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可一旦有警,立時就能投入戰鬥。而且不是亂戰,是有組織有秩序的作戰。從將領到士卒,都能按照預案,分兵進行阻擊、反擊、撤退、斷後,乃至各種突發應變。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怪不得能百戰百勝,讓女真八旗鐵騎,屢屢受挫連連敗北。”

    陳策肅然說道:“定邊軍就是吾等楷模!我們不是客人,我們今後也是定邊軍的一份子,定邊軍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定邊軍能喫得苦,我川浙男兒也定不落後。現在是戰時行軍,士卒的日子還能看得過去,等到了須彌島,哪怕喫豬食,哪怕過得還不如乞丐,我們也要咬牙堅持下去,不能讓定邊軍笑話咱們川浙好漢都是老爺兵,都是吃不了苦的孬種。”

    川浙將領和鐵毅拱手領命。陳策欣慰一笑,繼續說道:“這一路,定邊軍說了建州大戰,說了遼陽血戰,說了遼南決戰,說了遼瀋會戰,一個個口若懸河,意氣風發,英雄氣概不可一世。可一旦問起須彌島,都一個個左顧右盼,不肯多說,想來是怕嚇着咱們。昨日老夫逼問李晟,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紅着臉說了句須彌島乃仙山就跑了。哈哈,真是可笑,我等川浙男兒,入遼三年,舍家爲國,豈是畏懼艱苦之輩,真是小瞧了咱們的鐵血意志。等到了須彌島,且讓他們看看,定邊軍活得下去,我川浙男兒亦可甘之如飴。”

    童仲揆到等人皆是哈哈大笑,傲骨錚錚,誓言不丟了川浙男兒的臉。

    碾子一旁聽了,心裏卻是暗暗叫苦,恨不能立即當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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