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七十三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六)
    七月的遼右,山林鬱鬱蔥蔥,花草茂密成片。

    鎮江城外的夜幕下,半人高的花草叢中,趴伏着二百二十五條好漢,正是廣寧練兵遊擊毛文龍部。

    王一寧不時伸出頭去,望着夜幕下漆黑肅靜的鎮江,焦急的心境一覽無餘。毛文龍平躺在草叢中,望着閃爍的繁星默默出神,堅毅的雙眼透出一種決絕的平靜。

    忽然王一丁一扯毛文龍,毛文龍立即翻身向鎮江望去,只見西牆上一支火把,似有意又似無意擺動了幾下,便又恢復正常。平靜了一會兒,又一支火把做出了相同的擺動,然後再無動靜。

    王一寧看向毛文龍,低聲詢問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信不信他?”

    毛文龍嘿嘿一笑,然後冷聲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凡事不賭一把,誰知道結果。信!要麼死,要麼贏,總比在廣寧半死不活強。”

    毛文龍回頭下令,十人一組便向鎮江西門疾馳。藉着夜幕的掩護,西牆上沒有半點動靜,二百二十五人終於在西門下重新聚集。

    毛文龍大手一揮,二百餘人迅捷無聲,以鎮江西門爲中心,散開一個扇形,靜靜趴伏在地,等着內應開門。

    急促地呼吸,黑暗中潛藏,彷彿經歷了許久,方聽到西門吱呀響動,然後從半開的門縫中,走出幾條人影。

    毛文龍和王一寧急速起身迎上,毛文龍全神戒備,盯着面前的人影,低聲喝問:“可是佟養真?”

    那人影露出白牙一笑,低聲回道:“中軍陳良策!”

    毛文龍呼出一口氣,便待再問。陳良策卻揮手製止,低聲說道:“十一個真韃子,一百個假韃子,包括佟養真和他的兒子、侄子,都在府衙剛剛休息,正是動手的時機!跟我來,速度要快,動作要輕!”

    陳良策轉身就走,毛文龍和王一寧對視一眼,決然便走,二百餘條好漢生死相隨,一一側身入城,順着街巷向府衙衝去。

    一路上,若干個值守士卒,忽然暴起動手,將領頭的韃子按倒殺死,然後會合衆人,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府衙門外。陳良策一聲貓叫,府衙左右衝過來二十餘個大漢,肩上皆扛着木梯,也不和大夥搭腔,直接豎起木梯,輕輕靠在牆上。

    陳良策領着麾下第一波上牆,毛文龍一揮手,領着自己親兵也搶身而上。陳良策在牆頭綁好繩頭,然後放下打了無數繩結的粗繩,便伏身攀巖而下,毛文龍也學着他們,領着親兵下牆。

    陳良策命令麾下打開府衙大門,低聲指着宅子向毛文龍說明地形。毛文龍喚來親兵,一一吩咐任務,親兵便回身分派人手,迅速組成十幾個攻擊小隊。

    毛文龍眼看準備得差不多,便大手一揮,和陳良策、王一寧率領大夥一舉向府衙內摸去,在黑夜中開始殺戮。噹一聲慘叫驚醒了熟睡的守衛,偷襲變成強攻,明軍殺聲驚動了沉睡的鎮江,鎮江府衙燃起了熊熊大火,陪着鎮江百姓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須彌島碼頭上,沈重迎風而立,目視着遠處的海天一線,等着孫隆的座船靠港。

    軍情處一名將校急促走到沈重身邊,低聲說道:“大人,昨夜鎮江有變,一支明軍偷襲鎮江得手,全殲守軍,活捉了佟養真和其子侄。但事前、事後均未與我軍聯繫,我軍哨探正與其接觸,目前其身份尚不明確。”

    沈重笑道:“我知道是誰,必是王化貞麾下的練兵遊擊,毛文龍。立即派人與他接觸,傳我軍令,馬上帶着鎮江百姓向鐵山躲避,韃子的報復就要來了,不要傷及無辜的百姓。”

    那軍情處的將校身體一震,想不到大人還有另外的情報系統,比軍情處瞭解的更快,也更清楚,不由對沈重又尊敬又駭然。

    沈重笑盈盈看着誤會遠去的部下,然後回頭對一臉虛情假意跑來的孫隆笑道:“數月間,千里往返兩次,孫公公爲誰而來?”

    孫隆仰天一笑道:“爲小子的身家性命、榮華富貴而來。”

    沈重對身邊的馬成怒道:“送客!”

    孫隆忙道:“哎哎,小子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咱家真是爲你而來!”

    沈重撇着嘴氣道:“送客,馬上!”

    孫隆兩手高舉,投降道:“行!你真行!好了,是爲咱家自己而來。”

    沈重回身走到孫隆身邊,一把攬住孫隆的肩膀,親熱引路,還衝着馬成笑道:“隆重招待,海鮮大宴,外加桑拿三溫暖。”

    一瓢水澆下,一股熱氣隨着白煙升起,木屋內的溫度越來越高,孫隆和沈重皆是渾身大汗,連連喝着海水冷卻的青竹酒降溫。

    孫隆對沈重不好意思笑道

    :“事情就是這樣,魏公公讓我來,一是確立主從,二是要錢,最好現在就能給他。”

    沈重一杯清涼下去,不停打着嗝,好半天才平復下來。然後瞟着孫隆問道:“老孫,萬曆年間,你也風光無限,先帝繼位後,過個富家翁也不是問題。說句難聽話,怕是傲視公侯勳貴,也不是太過誇張。您告訴小子,這麼大歲數了,好容易平平安安從死人堆裏逃出來,你到底還要什麼?”

    孫隆沉默半晌,然後沉聲說:“尊嚴!”

    沈重笑道:“你低三下氣求魏公公的時候,可沒啥尊嚴。”

    孫隆搖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天子寵信的內臣,又掌着司禮監和東廠,向他低頭沒什麼,這就是皇城的規矩。只是以前在我面前坐都不敢坐的小人,也一個個在我面前趾高氣揚、冷嘲熱諷,咱家受不了。”

    沈重笑道:“可你活着!萬安今何在?和萬公公相比,你也不甘麼?”

    孫隆喫驚地看着沈重,驚訝道:“老孫也只是猜猜,你小子就敢這麼肯定是魏忠賢下的手?”

    沈重搖頭笑道:“你是表面猜猜,心裏明白。還是那句話,富貴終老、囂張而死,你要哪個?”

    孫隆苦苦思索,半晌苦笑道:“都不要!”

    沈重哈哈大笑,指着孫隆鄙夷道:“又不甘於平庸而老,又不敢用生死一賭權勢,你啊,也就是俗人一個。”

    孫隆笑道:“在你小子面前,咱家啥時候裝過。你別光笑話咱家,魏公公那裏,你準備怎麼回信?”

    沈重笑道:“不招惹,不得罪,不湊近,不迎合,不拒絕,不理會,怎樣,還要不要聽,後面還有好多詞呢。”

    孫隆鄭重問道:“你考慮好了,那可是天子寵臣,掌司禮監和東廠的魏公公,未來說不定可以一手遮天。”

    沈重冷笑道:“不是趙高就是劉瑾罷了。惹不起躲得起,實在不行,落草爲寇,當個海盜,縱橫四海。”

    孫隆盯着沈重問道:“那依你之見,趙高還是劉瑾?”

    沈重肅然道:“劉瑾!”

    孫隆慢慢點了點頭,說道:“咱家信你,雖然你說得沒憑沒據,可是咱家信你的眼光,從南京開始,咱家就相信你。”

    過了一會兒,孫隆苦笑道:“你是天子信重的近臣,戰功卓著,斂財有方,自然可以無視魏忠賢,雜家怎麼辦?”

    沈重顧左右而言其他,問道:“南京的陳公公怎麼樣了?”

    孫隆笑道:“讓魏公公的人頂了,如今回鄉養老去了。怎麼,你有事兒求他?”

    沈重笑道:“我沒有,就是想給天子上份奏疏,請天子委派一名威望高、且與定邊軍親厚的大太監鎮守南京,以監控江南海商,好便於內外施壓,控制海路。孫公公,你有沒有好的人選,不妨推薦一二。”

    孫隆呼吸急促,死死瞪着沈重,良久擠出兩顆淚珠,然後裝作擦汗抹去,站起來使勁兒地衝陣沈重叫道:“人選只有一個,要不是雜家,立刻和你拼命!”

    喊完看着壞笑的沈重,不由也是哈哈大笑。

    孫隆笑罷,猶疑問道:“不經過魏忠賢,可就真撕破臉了。所謂疏不間親,你再有本事,跟當今天子也就是一面的交情,哪裏比得上客氏和魏忠賢,你就真的不怕?”

    沈重笑道:“天子聰慧,沒人可以一手遮天,你真以爲他是個木匠皇帝?像我這樣,不爭權勢,不要官位,不避榮辱,百戰百勝,還能撈錢的臣子,天子可捨不得我,不外乎被小人糊弄一陣子,受幾天委屈罷了。”

    孫隆哈哈一笑,對沈重說道:“行,雜家若真的當了南京鎮守太監,必甘心受你驅使,絕不食言!”

    沈重笑道:“除了海路,倒是沒什麼事兒求你,唯有一事須你費心。”

    孫隆一拍胸脯,好爽笑道:“儘管吩咐!”

    沈重壞笑道:“無它,東林黨上上下下,家裏家外,男男女女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幫我搜集一二如何?”

    孫隆愕然道:“如此沒皮沒臉的爛事,你粘它作甚。對付一個人也就罷了,整個江南的文人你都要,是不是太沒品了。”

    沈重氣道:“胡說八道,小子就用兩次,過二年用一次,過七八年再用一次,多乎哉,不多也。”

    北京,皇城,魏忠賢目送孫隆決絕而去的背影,冷哼一聲,咬牙翻身步入內城御花園,向大明朝最牛的木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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