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七十二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五)
    北京,皇城內,司禮監。

    魏忠賢親熱地拉着孫隆,二人攜手進入偏堂,寒暄幾句等內官奉上香茶,便開始促膝長談。

    魏忠賢紫朱全無,一身常服,面帶忠厚,笑如春風。噓寒問暖間,詳細問詢孫隆的起居住行,還陪着萬曆前後天差地別的孫太監,一齊唏噓不已,感嘆着世態炎涼、人心冷暖。

    魏忠賢聽着孫隆的訴苦,眼中精光一起,忽然插嘴問道:“想不到孫公公悲苦至此,只是人心一向如此,怎不讓人氣短。幸好孫公公功德無量,提前施恩於沈東海,權勢雖丟,卻也能過幾天富貴的日子,也不枉伺候了老皇爺一輩子。”

    孫隆苦笑道:“談不上施恩,只是互相守望罷了。人家是三代帝王的近臣,又是百戰百勝的名帥,能高看咱家一眼,不忘舊日交情,已是難得。又豈有挾恩圖報,死纏爛打的道理,那不是讓人家膩煩自己麼。”

    魏忠賢笑道:“他是天子近臣,你我卻是天子寵信的內臣,咱們三人,算是怎麼一個說法?”

    孫隆瞥了一眼魏忠賢,放低了身段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能託庇於廠臣麾下,已是千恩萬謝,哪裏還有做天子寵臣的奢望。”

    魏忠賢指着孫隆笑道:“你啊,還給咱家打埋伏。放心,都是身殘卑微之人,爲了口喫食活路,入宮伏低做小一輩子,你我同病相憐,有我口肉,就有你口湯,何必見外?”

    孫隆起身謝道:“廠臣大恩,無以爲報,唯有做牛做馬相還,還請廠臣勿要嫌棄纔是。”

    魏忠賢笑着點頭,忽然冷然問道:“沈東海呢?”

    孫隆一愣,又馬上笑道:“此去須彌島,沈東海只有一句,願與我等共進退。”

    魏忠賢端起茶碗,向孫隆讓茶,兩人一笑,一飲而盡。

    魏忠賢嘆道:“天子不耐朝政,宮裏貴人三代齊聚,這手頭上的事又多又雜。若非各有職司,各有歸屬,咱們就是忙死,也入不了天子和貴人的眼。正所謂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方可從容調配,相互照顧,老孫你說是不是?”

    孫隆低頭沉思,然後擡頭看着魏忠賢,鄭重說道:“咱家明白!”

    魏忠賢起身,孫隆也忙着相隨,卻被魏忠賢死死按住,親自給他續了茶水,然後不理孫隆客氣道謝,傲然坐下。

    魏忠賢苦笑道:“國家國家,國即是家,家亦是國,這是天子的無奈,也是咱們內臣的無奈。國也罷,家也罷,爭執也好,吵架也好,誤會也好,都好從容開解,悉心勸導,相互忍讓。可唯有一事,卻是萬萬少不得,否則縱有千般辛苦,萬種伶俐,也難化解啊。”

    孫隆躬身問道:“請廠臣教導。”

    魏忠賢指着孫隆哈哈笑道:“你老孫又玩虛的,咱們都是受苦之人,要一輩子甘苦與共,別虛頭巴腦的。”

    孫隆立即認錯,然後毫不外道問道:“老魏,你有什麼難處,不妨和咱家明說,旦有餘力,豈有不幫自家人的道理。”

    魏忠賢笑道:“就是此理!咱家能有什麼難處,不外乎一個錢字。遼東大敗,戶部沒錢,天子一下子給熊廷弼調撥了一百五十萬兩,如今內帑又空空如也了。先帝去的早,國事頹廢,天子威信未立,咱們不幫着天子支應,還能靠誰?難不成靠那些成天口號震天,實則損公肥己的僞君子?”

    孫隆點頭道:“廠臣所言正是。”

    魏忠賢苦笑道:“天子年幼,內閣六部,哪個真把天子放在眼裏,成天和天子勾心鬥角,想着和萬歲頂牛。皇爺都是如此,你我一個宦官,在人家眼裏還不如一隻蒼蠅。如今遼東要錢,國家要錢,天子要錢,幫天子收攏人心還要錢。老孫,你我一介貧民百姓,若是有法子弄錢,至於要挨這麼一刀,活着被人恥笑,死後還不能入祖墳麼?”

    孫隆也是唏噓而嘆,似乎感同身受。

    魏忠賢笑道:“不想那沈東海倒是有大才的。草民寫書,致富逍遙。少年爲將,定國安邦。縱橫四海,富可敵國。哈哈,咱家真是佩服得緊,若能他能伸手幫襯一二,你我的差事也就好乾了

    。”

    孫隆至此,豈會不明魏忠賢的心意,只是要從沈重手裏奪食,既有交情蓋臉不好下手,又懼沈重手腕多端,臉厚心黑,陰狠毒辣,心裏不由大是猶豫。

    魏忠賢也不催促,用茶蓋兒蹭着茶碗,嘶嘶噪聲不停刺激着孫隆,讓孫隆不敢輕言拒絕。

    冷場,魏忠賢神色不變,心裏卻也打着鼓。是孫隆情深義厚,不忍背離好友?還是沈東海難惹,讓孫隆畏之如虎?若不是天子看重沈重,不敢貿然出手試試沈重與自己在皇爺心中,孰輕孰重,哪裏會找過氣的孫隆出頭?

    魏忠賢忽然一笑:“孫公公一向得萬曆老皇爺寵信,和當年的崔公公一文一武風光得緊,想來定是有主意的。咱家貿然相求,思慮不周,着實讓孫公公爲難了。”

    孫隆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說道:“廠臣誤會了,此事難辦啊!非是沈東海的原因,乃是遼東實際所致。”

    魏忠賢笑道:“有何爲難?”

    孫隆苦笑道:“沈東海爲人豪爽,不是個善財難捨的性格。萬曆皇爺在時,太子,哦,就是先帝,沈重就開始經營海上,供奉太子。給太子殿下供奉了多少,咱家不知,但想來必是不少,否則太子繼位後,又豈會替他遮風擋雨?”

    魏忠賢點頭讚許,靜靜聆聽。

    孫隆苦笑道:“當今繼位,內帑所餘,沈重陸續輸入,想來廠臣心裏有數。”

    魏忠賢笑道:“自然,具體沒有,想來四百萬兩還是有的。”

    孫隆嘆道:“沈重一心爲國,除了些許享受,大半兒入內帑,小半兒用於遼東,從不克扣軍餉,也不肯委屈了麾下敢戰的勇士,方有了百戰百勝的定邊軍。”

    魏忠賢豎起大拇指,高聲讚道:“難怪三代天子看重,咱家也是佩服萬分。”

    孫隆苦笑道:“可是如今,江南、廣州、福建海商相互勾結,與倭國李旦、廣州水師、登州衛和威海衛水軍,一起圍追堵截,將定邊軍海上優勢盡數化解,竟是再難控制。如今定邊軍所需,定邊軍造船所費,還有供奉天子內帑,已是力不從心,難以爲繼了。”

    魏忠賢臉色一變,冷笑道:“所以呢?”

    孫隆忙道“當前確實有困難,但等到定邊軍水師成軍,再次控制大海,公公所需,咱家可一言解決。”

    魏忠賢點頭道:“孫公公是個厚道人啊。你說的咱家信,也願意等,需要時也可出一把子力。只是當下也要照顧一二,總不能等都快餓死了,還巴望着日後的富貴。”

    孫隆連連點頭應是。

    魏忠賢忽然一笑:“錢是一方面,其它的意思也有,你可明白咱家的心?”

    孫隆起身說道:“明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魏忠賢哈哈大笑:“老孫聰明人啊。”

    孫隆阿諛媚笑,說道:“沈東海不也答應了要上咱的大船麼?”

    魏忠賢搖頭笑道:“這人啊,真的也是一張嘴,假的也是一張嘴,誰能看透人心呢?”

    孫隆小心問道:“廠臣的意思是?”

    魏忠賢笑道:“定邊軍百戰百勝,咱家也眼熱這滔天的功勞,若是能撈個指揮保障之功,也算當過一回爺們。”

    孫隆心裏鬆了一口氣,剛要承諾,就聽魏忠賢接着說道:“還有,內閣六部重臣,還有東林黨那羣腐儒,對咱家始終虎視眈眈,恨不得一腳踩死。咱家和奉聖夫人剛剛逃過一難,心中尤有餘悸。若是遼東監軍、定邊軍大帥,肯上疏支持咱家,駁斥東林大臣,雜家心裏也就有了依靠,可與沈東海攜手爲天子出力了。”

    孫隆呼出一口氣,看着瞪着自己冷笑的魏忠賢,點頭堅決道:“咱家向廠臣討個勞軍的差事,願再去須彌島。”

    魏忠賢哈哈大笑,拉着孫隆親熱向外走去,一疊聲吩咐酒宴快上,要爲兄弟孫隆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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