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八十三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八)
    內閣大學士從容不再,朝中諸臣紛紛側目,張鶴鳴、徐大化怒目而視,朱由校捂着額頭哀嘆,又是一地雞毛。

    朱由校無言地瞪着沈重,暗罵有話你就不能好好說,像人家張鶴鳴和徐大化一樣多好,凡事娓娓道來,從中剖析利弊,隨之結論自生。哪有你這樣的,上來就是一錘子,緊接着就是諸如天子至尊、聖人之言、煌煌律法、道德人品、以及卓識高見的幾斧子劈下,從而徹底翻盤,讓人顏面全失。你總說熊大鬍子又臭又硬,到處樹敵,朕看你纔是真的嘴賤。

    張鶴鳴怒極而笑,對沈重冷笑道:“王化貞如何必敗?倒要請沈監軍指教一二。”

    沈重拱手一禮,笑道:“不敢賜教,既然張大人不恥下問,那小子就隨便說說。”

    朱由校一翻白眼,不敢賜教你還隨便說說,虛僞。

    沈重笑道:“虎墩兔汗乃蒙古諸部名義上的共主,實則除了斡耳朵直屬的五萬察哈爾本部,其影響力有限的很。而且從薩爾滸至遼瀋大敗,我大明威名受損,蒙古諸部或是作壁上觀,或是倒向女真,沒有大利,豈會出死力幫助。更何況,整個蒙古蒐羅出四十萬鐵騎我信,虎墩兔汗能湊出兩萬鐵騎南下,我就阿彌陀佛。所以,王化貞所言借西部四十萬蒙古鐵騎,進攻瀋陽,威逼建州,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張鶴鳴怒道:“你又沒去過蒙古,亦未曾與虎墩兔汗定盟,如此信口雌黃,有何憑據?”

    沈重笑道:“和你辯駁,浪費口水。和你賭身家性命,屆時你託詞不履約,我亦無可奈何。天子既然問我,我就只說結論,說中了你丟臉,說不中。我丟臉,何必多言?”

    徐大化冷笑道:“還有呢?”

    沈重笑道:“七月二十五,毛文龍兩百二十五人,偷襲鎮江得手。收百姓十萬,聚兵萬餘,威震遼東。八月初四,韃子破鎮江,毛文龍大敗。十萬百姓俱被屠戮一空,在定邊軍接應下,逃到鐵山的餘部不足千人。從建功至潰敗,從韃子獲悉到出兵征討,不足十日,毛文龍部何以策應遼右?”

    瞧着張鶴鳴和徐大化不再爭辯,沈重笑道:“怎麼不問還有麼?小子告訴你,有!遼東征戰已近三年,我軍連連潰敗,唯有兩部可以與建奴爭鋒。一是川浙軍,二是定邊軍,想必大家沒有異議吧。可是若非定邊軍,川浙軍早已血灑渾河兩岸,一萬川浙男兒,我只救出來七千,還在遼陽硬拼八音鐵騎時,損失了一千,此時正在山海關恢復,戰車、火炮損失殆盡。戰力不足入遼時的五成。”

    沈重看着朱由校說道:“至於定邊軍,天子早知實情。孤軍入建州,是避實擊虛,遊擊而動。除連山關外,未曾血戰一次。鐵血守遼陽,三萬士卒挖了月餘工事,耗盡了幾乎全部援遼物資,死傷了一萬四千人,熊廷弼又在瀋陽策應。奴酋更害怕損失過重,除了費英東部二千餘人,大多以僕從軍攻城,方纔守住了遼陽。”

    沈重搖頭笑道:“至於用計用毒坑了八音兩萬鐵騎,用火用水大鬧遼瀋,更是羞愧無言,不敢言功。若非火器犀利,若非用兵飄忽,定邊軍尚不敢與韃子正面衝鋒,王化貞怎麼就敢大言不慚,意欲一舉平遼,重創女真八旗?”

    沈重和定邊軍光芒萬丈,戰績赫赫,天下鹹知,連天命汗都無奈低頭,如今自曝其短,諸臣誰又能與之爭論。

    沈重接着問道:“聽說三千倭寇海匪,就輕鬆擊潰朝鮮上萬精銳的火槍兵,若非定邊軍水師及時救援,平壤都難保,何談與東江軍聯手,策應遼右?”

    朱由校聽得臉紅,諸臣皆是心裏齊噴,什麼三千海匪,還不是你如狼似虎、蠻橫無理的定邊軍?

    沈重臉上毫無愧意,洋洋自得地問道:“四面圍攻,處處皆空。王化貞若敗,熊廷弼救還是不救?救,憑着六千五成戰力的川浙軍,難以逆轉敗局,當與王化貞齊領潰敗、失土、失民大罪。不救,畏戰避死,坐視遼東失陷,亦是大罪。如此,非熊廷弼之過,卻進退無路,十死無生。”

    沈重躬身對朱由校說道:“既然熊廷弼空有經略之名,何不任由王化貞接手,命熊廷弼隻身回京待命。如此勝則不奪兵部、王化貞平遼之功,敗則不受其牽累之過,若遼東有什麼萬一,亦可立即起復,以挽狂瀾於既倒也。”

    魏忠賢聞聽遼東原來不是香饃饃,立即後悔攛掇着天子,將定邊軍撤至威海衛,使沈重趁機抽身,難怪沈重當時毫不反抗,原來如此啊。憤恨之下便忽然插嘴道:“沈監軍少年英才,百戰名將,若是定邊軍立即赴遼,可能救難?”

    沈重冷冷瞥了魏忠賢一眼,魏忠賢想起那晚沈重決絕的警告,不由大是後悔,只是話已出口,便只好低頭裝傻。

    張鶴鳴冷笑道:“對啊,沈東海說得頭頭是道,也不過是作壁上觀,挑人毛病,安身於後,進退自如。你既然言之洶洶,貶之無能,不知定邊軍可能迎難而上,扶危救困啊?”

    沈重仰頭一嘆,黯然說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定邊軍此前飄忽難定,故屢屢佔盡先機,進退自如。若是一心力救廣寧,目的明確用兵有形,想來必爲奴酋所願,將以重兵圍堵,唯有至死方休。也罷,爲天子,爲國家,爲遼東百姓,便略盡綿力吧。”

    朱由校聞聽色變,若遼東果如沈重所說那般兇險,豈可讓至交好友、斂財高手去送死,不由起身喝道:“不可!”

    沈重大義凜然、忠義千古、熱血沸騰、忠良之氣勃然噴發,含淚對朱由校躬身施禮,起身時已是泣不成聲,內閣六部重臣齊聲感慨,張鶴鳴、徐大化得意而喜。

    沈重垂淚對朱由校說道:“遼東大局已定,臣無回天之力,唯有一死以報君王,就此拜別聖明天子,臣即將去也。”

    朱由校感動至極,熱淚盈眶。上前拉住沈重,久久不願鬆手。

    葉向高點頭稱讚,諸臣撫掌頌揚,張鶴鳴熱血而呼:“壯哉沈東海!壯哉定邊軍!沈監軍。老頭子向你道歉,吾錯看你了。”

    徐大化也連忙說道:“從威海衛至京城,從京城至山海關一線,凡定邊軍所需,我必親力親爲。確保定邊軍無後顧之憂。”

    沈重抽泣道:“不用費事,我又不去山海關。”

    張鶴鳴張着大嘴,發出一聲:“啊?”

    徐大化剛剛講完把嘴閉上,聽了不由用鼻一哼:“嗯?”

    朱由校鼻涕眼淚一收,目瞪口呆不能置信說了句:“哦?”

    諸大臣三觀己毀,齊聲發出“嘶!”

    良久,張鶴鳴忍氣吞聲,擠出些許笑意溫和問道:“沈監軍不去山海關救難,那要去哪裏扶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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