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八十九章 願以重彩畫丹青(六)
    “國家頹廢,民力不振,惜女真崛起建州,遼東又起烽煙。一敗於撫順清河,遼地駐軍殆盡。二敗於薩爾滸,九邊精銳大損。三敗於遼瀋,腹地土司力盡。今遼東全失,唯餘區區遼西,再調延邊十四萬,本已不堪戰,惜又遇化貞,遼東亡矣。

    公素知兵事,見識高絕,天子倚爲長城,朝廷許以砥柱,百姓安比高山,奴酋畏若鐵壁,卻何以不納小子報國保命三策,而至進退兩難?

    化貞無能,剛愎自用,欲驅使不堪之兵,用以平定遼東。守尚不足,何以爭鋒,誠可笑也。今奴兵十萬,軍威赫赫,劍指廣寧,意在山海。廣寧之軍,散佈百里,寡兵難堅守,野戰不可敵,廣寧必失,遼東必亡,公當自知也。因何駐兵右屯,不戰不守,不進不退,乃不甘耶?乃僥倖耶?若爲此故,公何其不智也!

    又聞右屯有糧,計六十萬石,馬成渡海北上,特爲此而來。公既早晚燒之、棄之,何不分與定邊,以報小子爲公訴不平於天子,爲公爭生機於朝廷乎?沈重頓首。”

    看罷書信,熊廷弼神色不變,淡然將信放下,然後冷冷盯着跪伏於地的馬成。陳策、童仲揆等人隨熊廷弼日久,自是知道經略大人越是平靜,就越是到了發作的邊緣。

    馬成哪裏能承受經略大人的威壓,唯有老老實實貼伏在地,暗暗腹誹沈重的書信必然都是混賬話,才把堂堂國之重臣、遼東經略熊大人,氣成如此模樣。您威海伯倒是痛快了,卻要自己這個小小的總兵來面對,真是害人不淺啊。

    良久,熊廷弼冷聲問道:“爾爲糧食而來,沈重欲從朝鮮出兵牽制奴兵,更是笑話。吾來問你,沈重何在,定邊軍主力何在。你們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馬成爲難了,眼見一個不妥,熊經略就要發飆,可是定邊軍再戰遼東的方略。乃是高度機密,死都不能說的。仔細衡量了一下熊廷弼和沈伯爺誰更可怕,誰更有前途,又摸了摸懷中天子的密旨,不由做出了選擇。咬牙回道:“末將不知!”

    熊廷弼嘿嘿笑道:“爾乃沈重麾下第一大將,卻不知軍略,更不知主帥和主力下落,爾當老夫糊塗可欺麼?”

    馬成感受着熊廷弼的層層威壓,渾身戰慄,恨不得立即出賣威海伯爺。可當想起威海伯爺那雲淡風輕的淺笑,以及變化多端、匪夷所思的懲罰手段,立即忠義千古。

    無奈之下,沉思片刻,忽然茅塞頓開。靈機一動道:“我家伯爺有言,經略大人知兵事,善謀略,故不許末將明說,只請大人猜上一猜。”

    熊廷弼忽然火氣全消,不由敲擊着桌子低頭沉吟,半晌功夫忽然眉頭一展,起身喝道:“遼陽!可是遼陽!”

    瞧着馬成仍然一動不動,熊廷弼忽然駭然道:“可是天子之意,可是朝堂威逼。沈東海危矣!”

    馬成暗暗搖頭冷笑道:“看來熊大人也不過如此,和不長腦子的奴酋一個水平,我家伯爺都說了此乃陽謀,看出來又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還不是看不透咱定邊軍的底細。”

    熊廷弼緊緊盯着馬成,看到馬成嘴角微微抖動,似在強壓着冷笑,忽然若有所悟,仰天大笑道:“難怪!好一個沈東海啊,不枉了老夫當初放任。讓你糟蹋了遼陽!哈哈,吾無憂矣。”

    馬成渾身一震,嘆氣頭目瞪口呆地看着熊廷弼,看得熊廷弼更是肯定,不由又是哈哈大笑。

    怒氣全無得熊大人,溫和地吩咐馬成起身,然後衝馬成笑道:“此必是定邊軍最高機密,老夫索性就不問了。你既爲糧草而來,老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你們去胡鬧。只是老夫身爲遼東經略,凡遼東軍隊皆是老夫麾下,爾等既然入遼,亦當受老夫指揮。”

    瞧着馬成訥訥不答,熊廷弼忽然不懷好意地笑道:“馬成,你如今還是鎮江總兵吧,難道就沒有封侯拜將之志?沈東海自己當了威海伯,卻不顧爾等功名前程,枉爲名帥也。定邊軍乃是強軍,川浙軍亦是英豪,怎麼樣,兩軍合兵八千豪勇,隨我與建奴決戰廣寧,殺出個功名富貴如何?”

    迎着熊廷弼滿懷期待的目光,馬成爲難了半天,終於咬牙說道:“定邊軍乃天子親軍,不受經略大人軍令,末將只知伯爺軍令,不敢見異思遷。而且末將皇命在身,更不敢不遵天子。”

    熊廷弼拍案怒道:“身爲總兵大將,天子隆恩在上,百姓罹難在即,遼東危在旦夕,豈可坐視不理,僅用一句不敢就能搪塞?”

    馬成戰戰兢兢答道:“末將北上之前,伯爺怕末將爲難,曾經交代末將,若是經略大人以大義相逼,就讓末將問問您,敢不敢無視朝廷法度,硬奪了王巡撫的兵權,敢不敢當即下令,盡撤遼西輜重百姓入關。若是經略大人敢爲天下先,就許末將一死追隨,忠心服從。若是經略大人不敢,卻肯轉身就走,回師退守山海關,亦許末將相從,協助南下守禦。”

    熊廷弼怒道:“沈東海豈有此理,他安得是什麼心?”

    韓出命上前躬身對熊廷弼嘆道:“啓稟經略大人,威海伯透徹萬里啊。廣寧大軍分散又不堪戰,廣寧城防工事全無,

    再沒有兵權何談與敵決戰。若不能逆轉敗局,廣寧以南有險地而無城防,山海關更是空虛,還不如回師南下,扼守中原門戶爲好。”

    熊廷弼點頭嘆道:“吾豈不知,只是朝廷法度不可違,而祖宗之地亦難棄也。嘿嘿,張鶴鳴,王化貞,爾等鼠輩弄權以壞國事,老夫就睜大雙眼,好好等着看爾等的笑話!”

    馬成瞧着熊廷弼再無心情問話,便拱手告退,要去準備搬運右屯的糧食。熊廷弼也不攔阻,陰險地看着馬成,冷笑道:“馬總兵可知覺華島爲何忽然鑿冰?”

    馬成陪笑道:“必是經略大人知道廣寧難保,預先佈置,以防韃子渡海攻島。”

    熊廷弼點頭說道:“正是,只是你不覺得時間早了點麼?”

    馬成一想也是。廣寧尚未失陷,現在就開始鑿冰,確實太早,便連忙點頭。疑惑地看着熊廷弼。

    熊廷弼笑道:“老夫提前下令,一是讓覺華島守軍演習熟練,以免屆時慌亂,釀成大錯。”

    見馬成點頭同意,熊廷弼壞笑道:“這二嗎。就是老夫瞧不上你們沈伯爺,每日裏不是偷雞摸狗就是渾水摸魚,成日間謀算着趨利避兇,佔盡便宜,卻毫無半點爲國擔當、迎難而上的血氣。所以老夫心裏不爽,乃故意爲之,就是要給你們好看。”

    看着熊廷弼得意的表情,聽着熊廷弼刺耳的大笑,瞧着陳策等人同情的目光,馬成流着眼淚轉身就走。遠遠逃離熊廷弼的府衙。出來對田大壯和姜大丹嘆道:“怪不得伯爺現在越來越難伺候,原來當了朝廷重臣,或是勳貴大員,皆是神經病,心裏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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