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一百一十章 何如泛舟萬里行(七)
    遼陽西面的羣山之中,陸續升騰而起的點點火光,驅散了漆黑的夜幕。熊熊大火吞卷着枯木,隨着凌冽的山風不停擺動,爲悽風苦雨中掙扎偷生的人們,送上了些許溫暖。

    背風的巨巖後面,十幾個女人緊緊圍坐在火堆旁,四五個年幼的孩童依偎在母親懷裏,正渾身哆嗦着哭着喊餓,正是被揚古利拼死救出的袞代、阿巴亥、德因澤、東果格格等人。

    火光忽然一暗,巨大的人影投放在巨石上,揚古利領着幾個勇士從夜幕中走來。十幾個女人孩子立即歡呼相迎,她們的目光越過揚古利,死死盯着勇士肩頭的野豬,第一次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曾經高高在上的女人們,這些隨天命汗崛起的貴族,要得也不過是一堆火,一塊肉。

    看着雀躍的族人,歸來的勇士笑了,笑得那樣溫柔,笑得那樣欣慰,熟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遠遠超過以往浴血之後,爲族人帶回血腥的財物和溫順的奴隸。

    女人們紛紛上前,幫勇士卸下瘦弱的野豬,孩子們圍着火堆蹦蹦跳跳,眼睛望着馬上就要被肢解烤熟的野豬,留下了一嘴口水。老少婦孺們歡聲雷動,從絕望中開始復甦,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希望。在突然的大變之後,在無情的屠戮中倖存下來,他們終於發現,幸福原來如此簡單,幸福原來觸手可及。

    鐵蹄轟然,踏碎了夜幕的寧靜,山呼海嘯,凌冽的殺氣撕破羣山,火龍翻滾,張牙舞爪奔騰而來,風起雲涌的氣勢一往無前。百戰強軍歡聲雷動,近萬鐵騎驚雷激盪,越過遼西平原,跨過冰凍的渾河。在羣山峻嶺中沸騰,正向遼陽傾瀉而出。橫掃遼南的定邊軍,奔襲瀋陽的騎兵營,縱橫遼西的鐵男兒。所向無敵的雄師勁旅,正在奔向遼陽,攜帶着百勝之威,催動着虎狼之氣,踏上歸家的旅途。

    羣山間的篝火被泥土覆蓋。冰冷的野豬被拋在一邊,數千餘孽瑟縮躲避,建州婦孺恐懼無聲,那曾經的幸福來得艱辛,卻又去的突然,唯留一片倉皇啜泣,正呆望着兇惡的火龍膽戰心驚。

    多爾袞挺身上前,走到迎風而立的揚古利身邊,指着遠處的鐵騎問道:“揚古利,他們是誰?”

    揚古利憤然低喝:“沈東海!定邊軍!騎兵營!屠戮建州的魔鬼。我八旗勇士的死敵!”

    多爾袞點頭說道:“等我長大,就用他們的血,成就我巴圖魯的美名!”

    望着遼陽城內乾涸的血跡,還有堆積如山的屍骸,沈重沒好氣道:“一羣敗家玩意,多好的戰功,居然就白白棄之不顧。”

    吳天武笑道:“蔣海山那孫子眼裏只有黃金白銀,毛文龍那窮鬼關注的唯有糧食輜重,咱定邊軍一不求官,二不缺錢。誰還耐煩要這些噁心巴拉的腦袋。”

    沈重氣道:“我在乎!”

    吳天武鄙夷道:“您堂堂一個威海伯,既不缺名又不少銀,您要這玩意幹什麼?”

    沈重無限迷醉道:“追求!追求你懂嗎?值此遼西大敗,遼東盡失。天子憂懼,朝野驚慌,羣臣束手,百姓罹難之際,唯有沈東海率強軍,揮勁旅。毅然渡海北上,浴血再戰遼東!名帥談笑定策,鐵騎橫掃遼南,聯軍光復遼右,偏師獨撐遼西。旬日間鏖戰千里,縱橫遼瀋,一下遼陽,二克瀋陽,三滅奴騎,四折名將,五屠建奴,六救萬民。傳不敗之名於關外,逞天子之怒於蠻夷,統萬騎回師以誇功業,建腐骨京觀以鎮四海。天子祭天待之以國士,朝臣恭迎視之爲棟樑,百姓夾道頌之以泰山,史書巨筆錄之以千古。煌煌大明二百載,悠悠東海一片心,此何等榮耀也!”

    鐵毅、李晟聽得熱血沸騰,唯有吳天武哭了,忍着嘔吐問道:“伯爺的意思,就是帶上這數萬顆噁心的腦袋?”

    沈重得意道:“然也!”

    吳天武委屈道:“您早說啊!簡簡單單下個軍

    令,何必要長篇大論地噁心末將。與其聽您自吹自擂,還不如一路看着建奴腐爛的頭顱好受。”

    沈重勃然大怒,吳天武縱馬就跑,還一路不停地高聲嚷嚷:“要麼帶上建奴的腦袋,要麼聽伯爺自怨自艾,你們自己選啊!”

    七千鐵騎轟然而散,爭先恐後地砍起了腦袋。

    沈重沒好氣地罵道:“武夫!粗坯!沒情趣的東西!”

    發泄完後,沈重回首向遼西望去,嘴裏喃喃說道:“八音,我想你了,唯有你纔是我的知音啊!午夜時分,通宵難眠,萬般相思,縈繞牽扯。猶記瀋陽城外,難忘軍前一會,時時浮上心頭,想那紅顏憔悴,想那淚飛如雨…”

    李晟、鐵毅拔馬就走,加入了砍頭的行列。

    鐵山終於不再寂寞,已經定居的十餘萬遼右百姓,敞開懷抱容納了二十萬遼瀋同袍。須彌島熱鬧非凡,五萬遼瀋百姓踏海而來,成爲了海島居民。當毛文龍爲剩餘的二十餘萬百姓發愁時,蔣海山仗義兵發義州,招來了崔忠孝,一番忠義千古的談話後,義州便租借給了毛文龍,成爲二十餘萬遼瀋百姓的新家。

    當沈重和騎兵營從容回師,鐵山萬民出動,夾道相迎,載歌載舞,歡聲一片,希望重現人間。那一夜沈重醉了,曹化淳醉了,定邊軍醉了,東江軍醉了,數十萬百姓也醉了。從撫順清河失守,從薩爾滸大敗,從遼瀋全失,從遼西潰退,遼東終於第一次迎來了希望,希望就在今天,希望就在鐵山。

    沈重坐鎮須彌島,李晟、鐵毅整訓新軍,蔣海山重整義州,吳天武再造鎮江,毛文龍佈局諸島,整整一個月,在數十萬百姓的共同努力下,遼右遼南爆發了勃勃生機。

    北據鎮江,西聯朝鮮,南靠大海,西依諸島,以鐵山、義州、皮島、須彌島、朝鮮、遼南諸島爲核心,以六十萬遼東百姓爲依託,以山東、天津水師爲後援,遼右鐵壁終於鑄就成形。而今傲然屹立,蓄勢待發,虎踞龍盤,窺視遼東。

    三月的春風吹走了嚴寒,三月的暖陽融化了海面的冰層,當天津、登萊水師浩浩蕩蕩靠向須彌島的時候,沈重面向大海負手而立,毛文龍躬身於後,戀戀不捨。

    天津水師靠港了,一袋袋糧食堆滿了碼頭。登萊水師陸續靠岸,一箱箱軍備卸下船艙。萬餘百姓歡天喜地、忙忙碌碌,須彌島到處都是生機,到處都是歡笑,到處都是希望,到處都是繁忙。

    海風徐徐,吹散了一襲白衣,沈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回身對毛文龍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那笑容似是欣慰,似是竊喜,似是得意,又似如釋重負,又似陰謀得逞。遼瀋之戰後,毛文龍對沈重一向敬畏,此時看到威海伯曖昧不明的表情,不由連連心虛後退,渾身發毛。

    沈重吐出一口長氣,對毛文龍笑道:“歷史晦暗不明,或許殘酷無情,或許荒唐可笑,可是今天一切都將過去。我將鐵山交給你,也就是將遼東的責任交予你。遼東的希望在鐵山,鐵山的希望在於你,萬勿使我失望,我的毛帥!”

    天津水師迎風破浪,登萊水師萬漿齊動,載着威海伯沈重,載着一萬定邊軍,載着一萬遼瀋新兵,駛向無邊的大海。留下了鐵山,留下了遼東百姓,留下了不明所以的副總兵毛文龍,留下了沈重對遼東的無限期盼,更留下了對東江軍的祝福。

    沈重不知道毛文龍和東江軍又沒有未來,可是此時的鐵山,只有歡笑,沒有眼淚。陳策和川浙軍還活着,毛文龍和東江軍過上了有滋有味的小日子,沈重也再無遺憾。

    沈重毫無遺憾地離開了遼東,再次登錄威海衛,回到了劉公島,就看見了一臉着急的劉二杆。

    未等沈重詢問,劉二杆急急迎上,對沈重說道:“伯爺,京師有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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