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是二百零九號哨臺的臺長昆汀私通亞人，殺戮官吏，但隔壁新來的羅耶臺長才上任數日，便覺察到了姦情，帶着兵卒將他們一舉擒獲”
“捉得好今日能放奸商出塞去，明日就能放亞人入塞來，到那時遭殃的還是我們。”賣豬肉的屠夫說到興起，竟拿了一大塊五花豬肉，用葉子一裹，就往馬爾科懷裏塞去，“我也服過役，知道看守不易，你們捉了奸人，也相當於護得北鄉周全，這塊肉不要錢，送你了”
旁邊幾個攤位也有樣學樣：“這牛肚剝洗乾淨了，拿去吧。”
“送你們幾根羊蹄。”
甚至連賣狗肉的狗屠也來湊熱鬧，捏着幾根可疑的棒狀物嚷嚷道：“狗鞭要不要很補的”
油膩膩的手，拿着五花八門的肉塞過來，馬爾科有些發懵。
羅耶也被屠夫們的熱情搞得有些感動，但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集市交通，甚至還有孩子被擠倒，哇哇大哭，加劇了場面的混亂。
他了連忙扶起那跌倒的小屁孩，將擠掉的柺杖還到一位老人手中，自己則站到市旗下，朝衆人拱手道：“諸位父老，好意我們心領了，但候望察奸，這本就是臺長分內之事，不敢居功。父老們請安心，羅耶在職一天，就會站好一天崗，至於這些肉食，大家還是按照市價賣我吧。”
說着，讓馬爾科給屠夫們錢，豬肉牛肚照單全收，只沒要狗鞭他們一羣漢子待在哨臺喫這玩意幹什麼然後就牽着剛買的一頭肥羊，離開了集市。
“是個好臺長，虧得有這樣的人，我們在塞內才能安睡。”眼看羅耶遠去，集市裏的衆人都對這後生讚不絕口，甚至已有幾個大媽詢問旁人：“這位羅耶臺長可曾婚配了”
而羅耶騎在馬上，回過頭看去，只佔了一條街的鄉市雖小，卻熙熙攘攘，充滿了人情味和煙火氣。
半個月趕一次的鄉市，會從早上一直開到傍晚，讓十里八村的人都來各取所需，推讓之間，盡顯市井風味。
這份日常生活是多麼熟悉啊，讓羅耶恍惚覺得，不該是邊塞該有的模樣。
塞上是鐵血崢嶸，戈壁風沙，塞內則是男耕女織，雞犬相聞，黃髮垂鬟，怡然自樂，多麼奇妙的對比。
“這就是長城，還有我們這些戍卒存在的意義吧。”羅耶發自內心感慨道：“真希望西境的人民，能一直過風平浪靜的日子，不必再受亞人襲擾之苦”
等羅耶他們回到哨臺時，已是日上三竿，漢諾在做早上的巡視，而赫布則趴在案几上，一手拿着黯黃的紙張，一手持着筆在認真地寫着什麼。
“臺長回來了。”見羅耶他們歸來，赫布連忙放下手中的紙筆站起身來，幫忙拎肉牽羊。
赫布的變化是
很大的，經過二百零九號哨臺的案子後，他現在對羅耶唯命是從，不復剛來時的槓精模樣，前幾日甚至厚着老臉向羅耶請教如何識字想要當臺長，就必須會記賬，赫布資歷是夠了，卻吃了沒文化的虧，錯過了很多次升遷。
羅耶沒有拒絕，稍加指點，於是每逢閒暇時，老是能看到赫布在那練習。
羅耶走到桌前瞅了一眼，點了點頭道:“已經比最初有進步了，赫布助吏勉之，這樣練下去，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就能自己給家裏寫信了”
赫布點頭稱是，從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到能寫出字來，讓人有種成就感。
他念叨着自己之前許多年被農忙、服役耽誤了，兒子也是個睜眼瞎，但孫兒卻萬萬不能落下，一定要讓他從小識字。
和羅耶走到院外，馬爾科和賴利正準備殺羊剝羊，而買來的麪粉也倒在陶盆裏了。
赫布看着這些食材問道：“臺長說今日要帶着衆人好好喫一頓，慶賀一番，這是要做什麼喫食”
“西境名產。”羅耶捋起袖子準備揉麪，笑道：“羊肉燜餅”
羅耶他們買回來的那頭羊，已經由薩米和漢諾剝好了，手法技術當然比不上職業的，漢諾在收拾羊腸肚時甚至用力過猛，被滋了一臉羊糞。
“不止臉，還滋到嘴裏了。”薩米無情地說出了漢諾的祕密，漢諾則黑着臉，一口咬定絕對沒滋進去。
賴利則一邊笑一邊在案上切肉，卻乘着衆人不注意，還將一根還帶點肉的羊骨頭扔給他的狗。
而後鍋裏留少許油，放入花椒粒，炸出香味，羊排由赫布用刀砍成塊，下鍋翻炒，看着羅耶那嫺熟的顛勺手法，哨臺衆人都看呆了，第一次見炊具還能這麼用。
等肉中水分炒幹，加入生薑，馬爾科正好提着陶壺，加入適量燒開的水，然後便可以放入大陶鍋裏，中火慢燜了。
“可惜胡椒太貴了，沒捨得買。”羅耶有點小遺憾，燜羊肉裏不放點胡椒總覺得有缺憾。
如此想着，羅耶讓馬爾科看着火，自己則去折騰剛醒好的麥面，將它們擀成薄薄的寬面，塗點油，等到羊肉差不多快熟，就揭開鍋蓋，將麪餅與大蒜放進去，澆上羊湯一起燴。
等再揭蓋時，燜熟的羊肉香氣四溢，沾了湯汁的麪餅看上去油津津，黃亮亮的，衆人都端着各自的碗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等着了。
他們喫飯還是那麼接地氣，連鍋也一起端到地上，衆人或蹲或坐，甚至像羅耶一樣，把小木桌當成了板凳，各取所需。
羊肉燉的很爛，料也足，味道濃郁沒有羶味兒，而肉味也早已滲透到了寬麪餅裏，十分入味，配合燉的羊肉的湯汁喫，真是越喫越有味兒，而且這道菜還繼承了西境菜餚的精髓：量大管飽
當酒足飯飽時
，漢諾將碗筷一放，拍着鼓鼓的肚子感慨道:“這是我這四十年裏，喫過最好的一頓，喫過這頓，死都值了”
羅耶踹了他一腳，“別說晦氣話。如今我們有錢了，往後這樣的好日子，還多着呢”
迴應羅耶的，卻只有漢諾的呼嚕聲，他竟就這樣靠在院子牆壁上睡着了。
羅耶笑罵道：“這傢伙，想借此躲下午的巡視沙河麼”
“臺長，我們去吧。”新來的五個士卒因爲剛來就蹭了這麼一頓好飯，都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請求去巡視沙河和伐茭草。
赫布也站起身來，跟了出去，“這五人剛來，恐怕會偷懶，我跟去盯着點。”
薩米一抹嘴，撒了泡尿回來後，便盡職地上哨臺候望去了，馬爾科和賴利則包攬了洗碗的活，他的狗則盡責地嚼着衆人啃得乾乾淨淨的羊骨頭。
這下，羅耶啥都不用幹了，他喫完飯後也有些懶，坐在席子上擡起頭，眼下午飯剛過，太陽還在西中天上，這真是個風平浪靜的午後啊。
和着塞外吹過的風，漢諾的呼嚕聲起伏不停，羅耶懶洋洋地癱在院子裏的草蓆上，也差點睡着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薩米的大聲示警，纔將他從節日的慵懶中喚醒過來，“臺長，快上來看”
羅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擡頭見薩米一臉嚴肅，立刻上了哨臺。
“怎麼了發生了何”不等他去到哨臺頂，才爬到牆上時，羅耶就止住了話語，定定地看向北方。
順着長城往北七八里地，是與二百一十三號哨臺相鄰的二百二十一號哨臺。
此刻，一道濃煙，正從那裏冉冉升起
“二百二十一號哨臺點燃了積薪”
羅耶完全清醒了，幾個箭步上了哨臺，薩米趴在被邊的察火孔上認真觀察：“他們也發焰火了“
“什麼顏色”
“紅色”
羅耶仔細辨識着遠處升起的焰火，第一發已直衝雲霄，隔了少頃，第二發焰火也緩緩升起。
等到再無新的焰火升起，羅耶才確定道：“兩發焰火望見敵人慾入塞，一千人以上者，晝舉兩發紅色焰火“
羅耶和薩米麪面相覷，如果隔壁沒搞錯的話，這次恐怕是遇到大事了西境多少年沒遇上過千騎以上亞人入侵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二百二十一號哨臺看到了什麼。
無數駿馬上下騰躍，馬背上是半人半獸的草原亞人，每個人都揹着弓箭，他們正在渡過淺淺的曲河，在北岸集結後，又調轉馬頭，朝東方席捲而來數千只馬蹄揚起的煙塵，讓人看着心慌。
薩米眼力好，見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何止一千騎啊，都快有兩千了”
羅耶心臟狂跳，他錯了，錯得離譜，這個午後，與風平浪靜毫無關係。
他只能聽見自己嘶聲力竭，朝院子裏大吼的聲音：“漢諾，把放在倉庫裏的焰火術卷軸拿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