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備幾條擦拭和嘔吐物淚水的絲巾,我不想讓他們體內毫無架子的流狀物質玷污了我的交談。記得,多備幾條。我怕你們到時候會不夠用。”
說罷,轉身離去,一襲黑袍在紫色月光下煞是孤寂。
餘無看着那個背影,心想那聲「遵循命令」,也傷得這位牧師不輕。不死人不懂那背後潛藏着的是什麼樣的風波,卻從泉籠猿與這位羅浩兩撥接踵而來的人馬上可以看出,教會高層、命令的浪潮輾壓正一朝着缺木人而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這個孤傲的人可以抵擋住多少次,又會在第幾波摧垮了心靈、折斷了身子。
明悟,由此而生。
看着那個背影,餘無收起劍盾,自信回頭。
原來,每個人都會迷茫。
原來,每個人都不需要爲此感到無措。
清河上駟對羅浩等人行了一禮,轉身也追上了缺木人。
他在矮小的牧師身邊,就像是一根撐住了房頂的樑柱,一頭載着獴的疣豬。
走過第一道防線,殘缺的肢體與扯爛的五官混雜着血肉中鋪在地上。他們是先被韓刀死徒手擊殺,又被狂徒們咀嚼、玩弄過的教堂守護者們。
“讓我來爲你們介紹。他們,是蹣跚大教堂庇護所的第一道防線。不久前,他們被一位惡黨擊殺,其後成了你們口中異化者的盤中餐。”邊走,邊指着一堆半生不熟的肉說道:“他們一半喜歡生的,一半喜歡焦的。我不太知道,可能是生牛肉和炸雞皮在口感上的區別吧。”
或許是餘無見得多了,心裏的噁心感遠沒有那十幾位「無眸之瞳」的教士來的強烈。特別缺木人在形容口感的時候,更是有幾位的眉頭深皺,喉頭差點守不住。
繼續往前走,滿是黑灰的廣場上,缺木人指着地面說道:“這裏,曾經大概有五百名異化着,一千名百姓,十幾個教堂的守護者。現在,我把他們統統都給燒死了。”
“更正,是淨化。火,你知道嗎淨化。”
他嗅了嗅,語帶陶醉,手如奏樂一樣,說道:“聞一下,味道是不是很像亞楠城聞名的楠木香味。”
走向萬物之路,他又說道:“這些異端的背後是某個陰謀家,他策動它們向教堂進攻。五百名異化嚴重、瘋狂而暴虐的神經病,用刑具和爪牙撕碎了以老人、女性與小孩爲主的市民。”
他點了點自己的耳朵:“鬼,你們知道鬼吧這裏發生的殘酷,就連鬼看到了都會哭泣。”
他又指向萬物之路,說道:
“或者,是這些歸化了的魔鬼們。”
踏上萬物之路,飽飲鮮血的魔鬼們身上仍是黏糊糊的,腳底拉扯着血絲前進,每一步都有些許的滯感。
火焰的風暴沒能從它們的口中奪回血食,這條路,大概是廢了一半了。
“我借用了一些火焰的力量,導致這裏掩護的守衛們都被火烤死了。”沾了一點黑灰放入嘴巴里嘬了一下,說道:“你們要不要嚐嚐裏面有一些你們缺少的東西。”
“卵子什麼的。”
他的語調是那麼愉快輕鬆,像是個爲自己父母介紹祕密基地的孩子。終於,他敲響了教堂的大門,驚擾了那些剛剛陷入沉睡,神經無比脆弱的人們。
大門,立即被守在門口的兩位修士打開。
三百多雙的眼睛盯着打開的門縫,缺木人轉過身來,打了個響指。
“你們還是自己看看吧,我這些天所見所聞的美妙經歷。”
砰。
膝甲觸底。
莫多京跪在地上,對着一位蛋殼似的眷族說道:“如您所說,現在的那位亞楠牧師,是個獨斷且剛毅的人。”
莫多京頭更低一分,沉默些許後才問道:“那位不死人該如何處置”
“由他去。被那位看上的人,絕不會陷於此處。”
“”
“你還有疑惑”
“是。”
“說。”
“我從未見過那位,對那位也毫無信心可言,多京不知您對其的自信來自何處。然而,倘若他真有本事,怎麼會被流放到亡角村去當一個連佈道員都不如的牧師”莫多京是真的敢說,這耿直的有些過分了。
泉匣虎嗤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爲他想退。”一頓,復說道:“他再進,就要登天了。”
莫多京狄然一慄,應道:“是。多京明白了。”實則,他與羅浩一樣,一直對於主教團的上層博弈甚是不知所措。記憶中,那本該是一個團結一致,爲了燕國南部所有人民而努力的團體。不知爲何在近幾年來越發割裂,甚至就連原本只有一支的護教軍,最終也分裂成了「眸」與「樂」。
“請容許我多過問一句。”
“問吧。現在教內應該許多人都有疑慮纔是。在大家看來,教會現在已經變成了如王國貴族那般蠅營狗苟的地方了吧。所以,問吧。以免你執行任務時分了心,丟掉性命。”泉匣虎自問心中沒有一處需要隱藏的地方,極爲坦蕩。
着甲的莫多京問道:“請問牧師,主教團到底發生了什麼”
另一端,飲下一口清水的泉匣虎對着眷族說道:“你應該問的是,爲什麼主教團之前一直都沒有發生這種狀況。”
“這”
沒工夫去追憶往昔,泉匣虎直接說道:“敗葬教會一開始就是由三個部分組成的,原始教派、靜默教派、蹈火或者成爲真理教派。他們的理念從一開始就不同,只不過是爲了同一個崇高的目的與對未來相同的認知,這才結合到了一起。”
“智者們意識到,倘若他們分開發展,教義的差距必然會導致紛爭與相互撻伐。因此,這纔有了現在敗葬教會的雛形。”
“隨着時代的變遷,三個教派在教會發展的過程中都發揮了極爲重要的貢獻,在外人看來其就是一個完整的整體。然而,幾乎每個牧師都知道,這個看起來完美無缺的結合上,是有缺口的。”
“撻伐,爭辯,各自握住手裏的真理揮動拳頭與權力,互相攻擊。”
“其他地方的不說。在燕國,因爲靜默教派就在境內的不平海旁邊,因此無論是萬都冠林還是亞楠,主教與牧師也大多是來自這裏。可以說,燕國基本算是靜默教派的大本營。”
“像我,像殷家的兩位牧師,都遵循的是「靜默、實踐、無知」。”
這也是我所遵循之道。莫多京聽及至此,心中暗想到。
“但,這個事實自從十五年前開始就改變了。應該說,是某種靜默教派的內部分裂,你這樣認爲就好了。其中的詳情我也不清楚,亦無法與你說誰對誰錯。或許未來你有機會升任更爲高階的時候,可以自行查閱檔案與卷宗去一探究竟吧。”
“現在,執行命令。”
莫多京在通話結束前,還是多嘴問了一句:“那魯”
“多京你雖盲目,卻仍需多多觀照鏡子,才能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註定的”泉匣虎的話強硬的過分,結語道:“現在,執行你的任務。”
黑甲教士應道:“唯。”
蛋殼似的眷族收起了伸出的手足,再次化作一顆鵝蛋似的存在。莫多京上前將他攬入懷中,如劍鋒一樣晴明銳利的雙眼如今變得鈍濁,一番話在口中醞釀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只是再次下達命令,打掃下一片城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