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沒空站在原地跟他解釋更多,只是說道:“這件事不妨我們邊走邊說吧,這位客人。”
餘無迅速跨坐上馬,伸手向修士說道:“上馬。你可以叫我餘無。”
蘿蔔不滿地打了個響鼻,自己身上的擔子可真是越來越重了。不過,它是個乖巧的傢伙,還是邁開了步子,朝着鄉長離開的方向走去。
在馬背上,修士開始向餘無解釋了一切。
用人屍餵養食屍鬼這個「傳統」大概從六年前開始,源自於一羣「巫師」。他們有點像是咒術師、鍊金術師和研究學者的雜糅。重點是,他們掌握了一種可以控制、指揮食屍鬼的技術。
這種技術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會被禁止,因爲它挑戰了人類社會中一切的道德和法律底線。如果出現,無論是被教會還是領主發現,都會被嚴令禁止並銷燬,掌握這些技術的人起碼會受到長期囚禁的懲罰。
但,在這裏不是。
這片名爲「芥」的地區,在原本是統治者芥區大男爵離奇失蹤,主城向南遭毀後,就陷入了一種被人爲安排的分裂當中。
主要的牽涉的實力是楠領大公和燕國王室。
“總之...”
還沒聽完背景介紹,餘無就看到了正在將殘屍鏟進木桶內的鄉長。
“到了。”不死人結合一直信息猜測了一下那句「總之」後內容,豢養食屍鬼的原因不外乎是用於戰爭。
既然食屍鬼能被「掌握」,就有了工具化的價值。既然有價值...
修士還沒等蘿蔔停穩就急着翻身下下馬,狼狽地跌在了阡陌上。瘦弱的雙手撐起了身體,連忙爬起來,用沾滿了黑泥的雙手穩住了即將滑落的小帽子。
他喊道:“朗你必須聽從我的告誡,停止這種褻瀆的行爲。任何人類都不該這樣做將同類的屍體餵食給另一個同類”
鄉長感覺修士的唾沫都噴到自己臉上了,用胳膊蹭了一下,繼續鏟着屍體,說道:“您知道我不能聽您的,我必須這樣做。這是貴族老爺的命令,所有死掉的人都需要餵給屍兵。”
修士竹竿似的身軀和他根本沒法比,然而前者伸出的手依舊按住了即將擡起的鏟子。
“看着我的眼睛朗它們曾經是和你一樣的同類,是人,但現在不是瞭如果你們繼續這樣做,你們就會成爲他們的同類你們的心會因此而死成爲行屍走肉”
鄉長「朗」皺起了鼻頭,有些氣呼呼的說道:“就算是這樣,在此之前我也先必須保證大家的身體還活着這也正是爲何我一個人在做這件事的原因”
將修士的手一點點拉開,眼前這件事他必須要做。否則要是一個不小心,某個人沒管住嘴巴漏了口風,讓貴族老爺知道死了一個人卻沒被丟去餵養屍兵,那麼他肯定就會補上這個差額
貴族老爺現在可不在乎自己這種人了,屍兵們的戰鬥力遠比自己強,他們在田地裏需要的是聽話的人。
但這些話朗沒有和修士說,因爲這意味着逼迫他做選擇,一個煎熬的選擇。
要麼默許他繼續現在的行爲,背棄自己所信仰的一切。要麼阻止他,而某天自己要是因此被處死,他就會因此愧疚一輩子。
無論是哪一個結果,朗都不認爲是修士應該承受的。這片該死的土地已經摺磨了他的身體,不能再折磨他的靈魂。
“你知道食屍鬼一開始是怎麼誕生的嗎”餘無的聲音冷不丁的傳出,朗皺着眉頭答道:“他們是怪物,不然還是什麼是人變成的怪物。”
“我問的是,你知道人類是怎麼樣變成食屍鬼的嗎”
“哈我只是個鄉巴佬,我知道什麼。但你知道,是嗎少爺”朗脾氣同突然就上來了,鏟子戳向地面,情緒激動的道:“你知道是因爲你也是個巫師你也懂巫術巫術邪惡的巫術他們是由你們變成的怪物”
看着他那雙溼漉漉的眼睛,餘無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個醜醜的修士。他不懂,不懂爲什麼世界上會有修士這樣的人,還會有像「貴族老爺」一樣的人。
高額的稅金,嚴酷的刑法,沒有人性的行爲。
教會的牧師們都擁有着強大的力量,爲什麼不取而代之,代替貴族們管理人民,反而向他們妥協
不死人斂着雙眼,拍了拍修士瘦弱的肩膀,同樣以輕聲說道:“我不會說的,我不會。”
修士感激地道謝,可緊接着他看見朗繼續鏟屍,整個人又失魂落魄起來。他跪在地上,低聲吟誦着經文。
眼前是一齣悲劇,遠比斷臂殘肢來的殘酷。
當你認爲滾燙的鮮血涌出身體,在滑膩的血肉和骯髒的泥土中冷卻,這樣剝奪了生命的溫度足夠令人膽寒時。設想一下「冷卻」發生在鮮血還在體內流淌,有內而外散發的那股寒意。
每一次心跳,每一個呼吸,你不能反抗,必須要做。因爲不這樣做,你就沒辦法活下去。
這會讓你冷的發抖。
“它們有多少。”
朗將所有屍體都鏟進了桶子裏,反問道:“說點人話,少爺,先生,餘無先生。說點人話,什麼有多少。”
“食屍鬼,一共有多少食屍鬼被豢養,我指的是所有貴族加起來的。”
朗感覺荒唐,說道:“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
“朗先聽他說這位客人既然有能力狩獵獅鷲,或許...”
修士的這句勸解徹底挑斷了朗緊繃着的神經,他將鏟子狠狠摔向對面。他漲紅着臉,粗聲喊道:“然後呢然後呢他殺光了那些食屍鬼之後,然後怎麼樣然後再殺死那些巫師又怎麼樣再然後呢最後的結局還不是貴族老爺們重新在我們當中徵兵,回到幾年前的樣子”
一口氣將情緒宣泄出來,粗喘息,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他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裏的灰,繼續說道:“人都是會死的。修士,你知道的。”
”以前的人死了就tm的死了,我們會伐一些木頭做柴火,然後一把將他們燒掉。哦~我的慈悲之母啊,說起來就讓我想起,以前那座焚燒屍體的火堆常年不滅,有些時候我甚至都分不清楚是它們在燒柴火,還是柴火在燒他們。”
他用雙手撐着膝蓋,看着修士的眼睛說道:“你知道最令我害怕的是什麼嗎是我們的孩子,因爲他們最喜歡那個鬼地方了,暖和。一羣光着屁股的小混球,冬天蹲在哪裏烤着火靠它取暖他們有時候會笑,會留口水。他們能味道香味,能感覺到溫度。所以他們喜歡那個燃燒的地方而它永遠都在燒永遠”
他站起來,拍去了手上的泥土,重新撿起了鏟子。
他背過身去,說道:“現在,我們不需要燒屍體了。更多的人可以下田,更少的人需要上戰場。修士,可以告訴我嗎,屍體被拿來燒或者拿來喫對我們有什麼區別但多得那些喫人的怪物,更少的人失去了。”
他自問道:“這不好嗎”
他搖了搖頭,低了下去,抽着鼻子說道,自答道:“不好,我知道不好。但我不是那種博學的詩人還是什麼厲害的騎士,更不懂神奇的巫術。我是個士兵,是個農夫,我只會服從命令,不懂什麼思考。”
再次轉過身,他堅定了起來,說道:“所以,現在請讓我執行命令吧。”
朗提着桶子離開了。
還是同一個人,同一個背影。可餘無就是感覺它佝僂了一點,又高大了一點。
“換個問題,修士。這兒具體有幾個貴族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