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糧鋪從一開始的漲價，到後來限購，再到現在關門大吉，住在縣裏和鎮上，靠買糧過活的人都慌了。
買不到糧食，意味着餓死。
繼被曬死之後，又陸陸續續有人餓死在家中。
家裏有人的還能及時發現，把屍體埋了，家中無人的，直到屍體發臭發爛，纔有可能被鄰居發現。
洛水縣，江府。
江河發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
葉氏頭疼地捏了捏山根，“你能不能別晃來晃去了？本來天氣就炎熱，你這麼晃着我頭暈的厲害。”
家裏放了幾盆冰塊，但她還是覺得心裏熱。
江河憂心忡忡地道，“現在天氣惡劣，百姓顆粒無收，連飯都沒得喫，我給上面寫了信，希望上面儘快派糧食押運員，多送一些糧食來，開倉放糧，拯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可這都兩個月了，我還沒收到回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雖然只是個九品芝麻官，但還帶鎮守一處百姓，若是這裏的百姓出事，他萬死難辭其咎！
葉氏看了看外面高照的日頭，“若是老天爺再不下雨，朝廷也無所作爲，恐怕咱們這邊就要亂了。”
江河忽然腳步頓住，“亂！北方已經亂了！我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朝廷現在恐怕已經無暇顧及我們這邊了。”
葉氏娥眉微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河神情悲慟，“北方從去年下半年就天災頻發，先是旱災、後是水患，前陣子又地龍翻身，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又不加以重視，沉浸在享樂之中，天下怎麼可能不亂呢？”
他只是沒想到，南方也會發生天災。
現在只是旱災和饑荒。
接下來又會是什麼呢？
他簡直不敢往後想。
葉氏忽然笑了，“大周朝歷時三百多年，到如今只剩下空殼，上面的人只顧着自己享樂，內部腐朽不堪，若是真的天下大亂，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我倒想看看是哪個英雄來改朝換代。”
若不是君王不作爲，老天爺會看不慣，降下一次次天罰，讓新的能者推翻他的九五尊位嗎？
江河嚇得面失血色。
他一把捂住葉氏的嘴，壓低聲音緊張地質問，“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而且每次天下大亂，遭受苦難的不都是老百姓嗎？你怎麼到現在還笑得出來？”
葉氏翻了個白眼，將江河的手扒拉下來，“你都說了上邊兒自顧不暇，哪裏還管得到咱們說了什麼？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江河表情怔忪，“你說的也對，上面自己都顧不上，哪裏會管我們，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難道我就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活活餓死嗎？”
他心底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桃李鎮。
鎮上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門了。
只有飲食樓還照常開着，每日的生意好到異常。
無論什麼時候，飲食樓都擠滿了人。
有些人自己帶了小凳子，從進來之後就找個地方坐下，不買喫的也不買喝的，就坐在那裏蹭涼快。
人多了之後，冰塊就化得快了。
飲食樓凍庫裏的冰塊已經快用完了。
莫大不得不來問，“夫人，飲食樓冰窖裏的冰塊已經快用完了，而且還一直在融化，在這麼下去恐怕堅持不了多久。現在有很多人來飲食樓蹭涼快，一來就待上一天不走，咱們要不要把他們趕出去？”
垂眸思索一會兒才道，“他們願意待着就待着吧。你去飲食樓通知一下，從明日開始，沈府每日會施粥和饅頭，凡是咱們桃李鎮以及附近村莊的人，都可以按人數來領一碗粥和兩個饅頭，每個人一天只能領一次，領取之時都要登記姓名。”
暫時安撫住桃李鎮以及周邊村莊的人。
才能讓桃李鎮不至於亂得太快。
她也擔心別人會覬覦，但就算她不那麼做，飲食樓也已經成了衆人關注的中心，遲早會有人打上沈府的主意。
還不如穩住目前的局面。
趁機弄清楚桃李鎮現在的人數。
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糧食。
她不知道別處的流民什麼時候會逃到這邊來，除了擔心這邊太快亂起來，還擔心今後遇到叛軍或流匪。
與其跟所有人爲敵，還不如趁現在贏得民心，團結大家的力量，共同抵禦隨時會到來的人禍。
莫大滿臉不解和擔憂，“那冰塊用完了怎麼辦？”
現在熱死和餓死的人那麼多，他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萬一主家也撐不住了，那自己這些下人豈不是更沒有活路？
越是到這種時候，他越是希望好下去。
只有主家留有餘力。
自己才能依附着主家好好活下去。
他去年中旬才娶到媳婦，今年剛抱了個大胖小子。
弟弟才十七歲，連媳婦都還沒討到。
他們都不想死。
陸煙兒擡眸看了莫大一眼，“冰塊用完就暫時關門。你替我吩咐下去，凡是沈府的下人，以後每個月的工錢，可以用來換糧食，每個月最高可換一鈞糧食。”
莫大心底的恐慌總算得到了疏解。
他內心狂喜，跪下來磕頭道謝，“多謝夫人憐憫，莫大今後一定爲沈府出生日死，就算要了小的這條小命都行！”
陸煙兒好笑地揮了揮手，“好了，別貧嘴了，我要你的命有什麼用？快些去飲食樓幹活兒吧，再在這裏磨蹭下去，我就要扣你工資了。”
莫大不敢耽擱，立馬就轉身往飲食樓衝。
他去了飲食樓後，第一件事就是高興地站在凳子上，臉上的高興不加掩飾，大聲地對所有人說道，“所有人都豎起耳朵聽着，我有一個天大的好事告訴你們！”
大多數人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頭也不擡一下，要麼趴着，要麼靠着牆坐着，褲腰帶系得很緊很緊。
只有稍微還有點錢的人，一邊喝着奶茶，一邊好酒好菜地喫着，對其他事情還有點好奇之心。
“到底是什麼好事？”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點兒說出來吧！”
“這都多久沒好事發生了，我倒是想知道還能有什麼好事。”
今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先是旱災又是饑荒，每天都有死人的消息傳來，他們都快聽得麻木了。
一開始他們還有點憐憫之心，可人都是自私的，連自己都快顧不上了，哪裏還有多餘的精力顧上別人？
即便他們銀子多得花不完，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冒頭，免得自己成爲衆矢之的，被其他人覬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