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藏書多是琴學祕笈、靈元法門，以及其他琴門公開謄錄的典籍，譬如他正津津有味閱的這一卷《神農祕傳》。
木北辭默唸文章：“光陰之果，轉四時光陰，謂春夏秋冬。春爲生，曰妙春，食其果，增壽百逾，因人而異。夏爲至，曰炙夏，食其果，忽越十載，不退不復。
秋爲分，曰末秋，食其果，寰轉風貌，長不過季。冬爲凍，曰凌冬，食其果，返老還童，憶猶如初。其四果，同味同貌，欲辨之，需以溫……”
“大師兄！”
聽見閣外喊聲，木北辭收斂了書卷，細細將其歸置，又正了衣冠抹額，御風而出。
修靈則已等在門外，見他行來，依禮拜過，三言兩語說明了來意。
她仍穿着樸質素淡的外門服飾，比初見時輕減了不少，許是跑得急，幾綹散發落在脣間，凌亂中帶着一份憔悴柔美。
木北辭看着眼前楚楚憐人的師妹，語氣跟着心頭一起軟了下來，“《天地引》乃內門法術，相關典籍亦不可外借。恕我直言，師妹爲何偏不入內門？”
“師兄，劍，真的無論如何都比不過琴？”
見她倔強，木北辭輕嘆一聲，接過殘劍，以手掌覆在斷痕處，隨即，靈元於他周身不斷聚集，最終於掌心瀉出一泓青蔥靈流，逐漸補全了劍形。
木北辭遞迴劍道：“綠綺由隕石而制，凡間靈元不能真正將其復原。用劍時，需不斷消耗靈力維持其形態，現在我以一分力抵師妹十分力，爲師妹試劍，便知琴劍之別！”
修靈則應聲，綠綺碧芒一閃，已劃過木北辭的胸膛。
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劍，木北辭踮腳後仰，隨勢旋了半圈，順風躍到一邊，春雷落懷，“今日頓悟四季光陰之道，此曲名曰《四大景》，請賜教！”
指落音出，琴劍閃耀着碧綠春芒，生機勃勃，向修靈則迎面而落，至其頭頂，忽而化作萬千藤蔓將她緊緊裹於其中。
揮劍劈砍，而藤蔓生生不息，盎然瘋長，無窮無盡。
琴律重重裹襲，一曲奏畢，四季更迭。
堆雪成丘，怏怏的聲音於其中嗡嗡作響：“本以爲師兄賞我春光融融，夏樹成蔭，秋高氣爽，冬梅凌霜；沒曾想卻經歷了春雷滾滾，夏雨倒瀉，秋風肅殺，冬雪漭漭……”
奮力撥開積雪，修靈則從窟窿裏探出腦袋，瑟瑟發抖。
謙謙君子？我，……阿嚏！
***
山林間，迴盪着噴嚏連連，修靈則飛也似地鑽入離舍。
換了一身衣裳，轉出竹屏，卻見桌上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非但不辛辣刺鼻，竟還飄出一股軟糯甜香，沁人心脾。
難道是大師兄？
徑自端起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修靈則暢快地呼出一口氣，拍碗驚豔道：“到底是用什麼熬的？也太好喝了吧！算他木北辭有點良心……”
頃刻，一股暖流席捲全身，倍感舒爽，三兩步躍入院中，伸了個懶腰。
她沒有發覺，茅草鋪成的房頂上，正有兩個人，一人端坐在左，一人斜臥在右，如同兩尊姿態各異的鴟吻，靜靜看着她。
“……浪費。”風盡歌依舊正襟危坐，“不過添些香甜，竟折了一支千年鹿芝，損了十歲修爲，看來，霞尊不愧是富貴閒人。”
“所謂寸金難買寸光陰，可是，無論是金銀還是光陰，都難買人間歡樂。今日，既能以此博她歡喜，她歡喜，本尊也歡喜，豈能說是浪費？”
公孫長琴摩挲着衣袖，又嘖嘖道：“倒是風尊，居然想以補劍之法誘她入內門……只可惜靈兒生性執着，哪會那麼容易改變心思？所以，她寧可自尋法子，去找大師兄。”
“霞尊，靈兒即便身在外門，也屬我伏羲弟子。”風盡歌沉着臉，似是要滴出水來，“霞尊若是有閒心，也該管管自家事。”
公孫長琴斜眸凝着檐下，頗有深意地“嗯”了一聲，“我不正在管自家事？玉面郎君如今既專心琴道，便當心無旁騖，隨本尊的便不是？”
一陣風過，撲得屋頂茆草窸窸窣窣，灑了公孫長琴滿臉滿身。
再回看，風盡歌早已沒了蹤影。
***
夜深人靜，修靈則屏息摸至迴風閣，靠在一扇開着的窗外。視線寸寸上挪，未見閣中動靜，便往窗內縱身一躍，蹲倚在了牆根。眼前，兩人高的書格恰好擋住了她的身形。
透過書卷縫隙窺探，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娃娃正躺在由三個蒲團連成的榻上酣睡。青銅燭臺裏燃着的火光將她粉撲撲的小臉照得彤紅。想必，她就是琴尊撿來五弟子，飄飄。
蒲團前散落了一些竹簡殘卷，其上文字甚爲艱澀。
目測書閣佈局，若要取得《天地引》，修靈則非得繞過飄飄而行。一番躡手躡腳輾轉挪移，她總算成功移至內閣敞門，朝裏邁進。
突然，燭火無風而滅。
修靈則一不留神被腳底竹簡絆了一下，發出咔噠磕碰聲響。
“誰呀……？”漆黑中，飄飄奶聲奶氣問道。倏地，燭火又燃了起來，將一切都照得雪亮清晰。
飄飄巴巴地望着修靈則，盤膝坐於蒲團上，像是一尊瓷娃娃，玲瓏剔透。她看清了修靈則，小手一指：“你……是初離師叔的親傳？！聽說還在排位賽上贏過大師兄！”
見其天真無邪，修靈則靈機一動，正兒八經說：“前日，琴尊已收我爲內門弟子，喚我來回風閣取幾本書預習。”
“真的？！”
飄飄歡欣鼓舞，一躍而起，上前抓住修靈則的手臂直晃盪，“太好了！我終於有小師妹了！”接着又撅嘴道：“今天輪到我看門，不小心睡着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師尊。”
小師妹？
看着丁點兒大的女娃娃，修靈則瞠目結舌，哭笑不得。
飄飄仍連連點頭：“這樣吧。只要你喊我一聲師姐，我就替你找書。你可在這裏先覽一遍，若有疑難之處，保證有問必答。”
修靈則：“……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