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色昏黃。

    一隊車馬沉默而警惕地走在官道上。

    押送着貨物,卻沒有打着任何鏢局的鏢旗。

    車隊很長,經過的路上都留下了深深的車轍。

    車隊中的護衛不僅多,而且每一個看上去都分外的不好惹,領頭的一人長了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目光銳利到看人的時候都像是能能刺破人的皮膚。

    一行兩百人護着十輛大車已經趕了整整三天的路。

    頭領知道,他們需要休息。

    在過去的三天裏,他們滅掉了七八波來犯的賊人。

    他們需要保持足夠的體力,才能應付接下來會有的不可預知的危險。

    “頭,”斥候返回,“前面五里有個茶攤,再往前五里有個小村。”

    是暫停在茶攤修整一下,還是到小村裏過夜好好休息?

    頭領沒有猶豫很久,“去茶攤。”

    茶攤的確就是個很小的攤子。

    就在大路邊上,茅草和木頭搭起來的棚子,擺着兩張桌子,連椅子都沒有,只有幾隻修補了不少次的凳子。

    棚子裏還有一個陳舊的竈臺,旁邊有個小爐子,爐子上正燒着開水。

    看攤的是爺孫倆,都很瘦,衣服已經儘量收拾的整齊,還是掩不住破舊。

    無論是年紀大的還是年紀小的,手上都佈滿了老繭和乾裂的口子。

    頭領打量了他們兩眼,才道:“多燒些熱水來。”

    “哎哎。”老頭趕緊答應,一面使喚孫子去挑水。

    這條路是盤山開的,道路崎嶇,行人不多,像這車隊這麼多的人非常罕見,老頭被護衛們身上的悍勇之氣震懾,又不捨得放過這麼多難得的客人,囁嚅了半天,還是鼓足勇氣賠笑問道:“貴客們可要用些喫的?”

    “不必。”頭領冷漠地拒絕。

    老頭便再也沒有勇氣推銷第二次了,唯唯諾諾地趕緊躲到竈臺後面跟孫子一起添柴燒水。

    水很快燒好了,爺孫倆用大水壺裝了,給頭領他們送過去。

    頭領身邊一個影子似的人站出來,不知用什麼手法檢查了一下水壺裏的水,衝頭領點點頭。

    頭領才揮手,允許弟兄們上來分裝到水囊裏。

    有兩百多人要裝水。

    爺孫倆一刻不敢耽擱地繼續挑水燒水。

    一切都有條不紊。

    護衛們分批坐下來喝水啃乾糧,輪番休息。

    “警戒——”

    忽然,頭領拍案而起。

    破爛的木桌應聲而碎。

    幾乎與他的示警聲同時而至的是不知何處襲來的漫天箭雨。

    茶棚轟地倒塌。

    爺孫倆驚叫了一聲,便再無聲息。

    竈膛裏的火蔓延開來,很快將周圍的茅草和木頭點燃。

    大火燃起,車隊的馬縱然是再訓練有素,在火焰和箭雨的包圍下也都紛紛受驚。

    “先控制住大車上的馬!”頭領大喊。

    護衛們都是好手,卻沒有長了三頭六臂,在這樣的突襲下也不免手忙腳亂。

    第一波箭雨下就有十幾人瞬間沒了性命。

    而這箭雨竟似無窮無盡,從四面八方襲來,將車隊團團圍住,竟是個甕中捉鱉之勢。

    頭領不得已,高喊道:“南王府辦事,哪路道上的兄弟,還請行個方便!”

    一連喊了三遍,箭雨並未有半點止息之意,也沒有半個人迴應他。

    這是頭一次,頭領在面對來犯的敵人時沒了自信。

    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任何賊人的蹤跡,可見這些人竟是事先埋伏好的。

    他們行經的路線可是絕密!

    轉眼又有十幾個弟兄喪命。

    最壞的是馬匹近乎死傷殆盡。

    頭領心中明白此時大概是大勢已去,卻反而生出一股戾氣來。

    手中長刀驀然飛擲出去。

    七八十斤的一柄厚背長柄刀竟似飛鏢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雷電般銳利的鋒芒。

    就聽到連續地幾聲悶響,像是什麼人倒地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箭陣也出現了一個缺口。

    頭領動作極快,從亡故的兄弟身邊挑起兵刃,兔起鶻落間一件接一件地投擲出去。

    瞬間就在箭網中撕出一個大口子。

    剩下的護衛毫不猶豫地跟着頭領衝了過去。

    路邊是光禿禿的一座石頭矮坡,連像樣的棵樹都沒有,本是最不適合埋伏的地方。

    沒想到竟然有人能恰好地利用這些石頭欺騙人的眼睛來設伏。

    頭領認栽,他知道自己這次是回不去了,即使能逃出去,丟了貨物也沒活路,索性跟賊人拼了,多拖一個陪葬都算賺了。

    “肅統領不愧是南王的心腹,果然膂力過人,既如此,何不棄暗投明?”

    一個帶着古怪陰柔之感的聲音笑語道。

    這次輪到肅統領不搭理人了。

    極快地衝上矮坡,只見地上已經滾落了十幾具屍首,都是方纔被飛來的兵/刃殺死的。

    這裏距離方纔肅統領所在之處足有三丈有餘,還在斜坡上,如此準頭,足見肅統領不僅膂力過人,內力和手上的硬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說話的是個身材瘦削矮小的人,身上同其他埋伏的人一樣,都穿着顏色跟石頭極相似的衣服,蒙着臉,只露出一雙細細的眉眼。

    見肅統領雙眼充血滿臉殺氣地衝來,輕笑一聲,打個唿哨。

    立刻又有近百穿着各種與草木甚至泥土顏色相似衣服的人圍了過來。

    肅統領手下原本有足足三百人,一路走到這裏時已經只剩兩百多,方纔又折損了幾十,雙方人手竟不相上下。

    只不過,方纔是那怪衣人有心算無心地以逸待勞,如今是肅統領他們悍不畏死。

    一場無聲的廝殺。

    一具又一具屍體倒下。

    血水順着怪石嶙峋的矮坡涓涓流下。

    怪衣人開始絕沒料到明明十拿九穩的一件事,竟會在肅統領這些人的殊死抵抗下變成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的結果。

    他完全不能理解,爲什麼這些人竟然還會有這樣強的耐力。

    直到他被肅統領拼着被短劍刺進心口,也要劃開他的喉嚨時都沒能想明白這個問題。

    怪衣人細細的眼睛始終帶着疑惑,死不瞑目。

    肅統領只比他多喘了幾口氣。

    臨死前他在想自己的名字。

    他本不姓肅,他叫蘇通龍。

    是個非常有野心的名字。

    可惜,他終究也死在了實現野心的路上。

    大概是因爲那本是不該有的野心吧。

    不知道他的那位主家能不能有個好一點兒的結局......

    殘陽如血。

    這荒嶺小路也已經被血染的紅透。

    “嘖,好容易搭個茶攤我容易嗎我?這幫子莽貨,居然給我燒了?白瞎我還給他們喝了那麼珍貴的補藥!”

    一個老頭模樣的人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看着已經被燒成灰燼的茶攤氣不打一處來。

    正是方纔茶攤上那老頭。

    他非但沒有被射死燒死,還氣得活蹦亂跳的。

    “嘿嘿,師父您消消氣,徒兒已經記好賬了,回去咱報銷哈,不生氣不生氣。”

    “爺爺”沒死,“孫子”自然也不會死。

    一邊安撫師父,一邊還要忙着招呼手下人過來收拾殘局。

    非常忙碌。

    有事弟子服其勞。

    “老頭”半點兒不想搭理那些轉移貨物,收拾殘局的破事兒,只顧着心疼自己的茶攤。

    “孫子”無奈,只得任勞任怨地去幹活。

    大車上的箱子被取下來。

    撕開封條,砸掉鎖頭。

    掀開蓋子,露出裏面整整齊齊的銀錠和金錠。

    “四萬兩黃金,四十萬兩白銀,分毫不差。”

    “嗯,麻溜的,動作快,不然聞着味兒的可就都來了。”

    “是。”

    搬箱子的搬箱子。

    灑化屍水的灑化屍水。

    消除血跡的消除血跡。

    馬車敲碎,跟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起燒了乾淨,最後再把火燒過的痕跡也清除掉。

    十分有效率的,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這片剛剛葬送了數百人的地界就重新恢復成了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撤。”

    悄然無聲地,無數人來了又去了。

    山路默然,光禿禿地並沒有半個茶攤存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自然也不該有什麼小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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