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街上人多,辦年貨的、趕這功夫出來找活兒掙錢的都有。但凡兜裏有點兒錢,年底的時候都願意沾點兒油水暖暖肚腸。
汪狗子攤子上的包子油水足,個兒大,好喫,還不貴,最體貼的是零着單個兒的也賣,不捨得買一屜的,買上一個全家分着喫也成。
攤子上的生意火的不行,從早到晚客人就跟流水似的沒斷過,要不是老頭天生力氣大身體好,還撐不下來呢。
一直到晚飯的飯口也過了,攤子上的人才漸漸少了下來,終於能看到幾張閒着的桌椅了。
冬天天黑得早,街上的燈籠次第都點了起來。
汪狗子不做宵夜,每天把材料賣完就收攤,今天準備的料足,還能賣一會兒,便也讓孫子把燈籠也點起來了。
要說本朝也沒有宵禁的規定,京城裏有幾條街徹夜都熱鬧的很。
不過那是京城,天子腳下,畢竟不一樣,好幾位鐵面無私的大佬一起盯着,尤其新上任不久就燒了好一把大火的開封府尹更是整治治安的一把好手,京城治安這一兩年的功夫眼見着就規整起來了。
前些年隔三差五就爲爭地盤爭買賣來上一場羣毆的那種情況如今是看不着了,那幾個原本在京城各據一方都野心不小的幫派勢力都被壓服了,即使沒有心服,口也得服。
如今有個什麼矛盾,靠幹架擺平是不要妄想。
影響京城治安,聚衆持械鬥毆的,開封府尹都敢讓人以聚嘯作亂、圖謀不軌的罪名給一網打盡,然後挨個兒審了,該砍的砍,該送去勞動改造的送去勞動改造。
江湖名聲多大都沒有用,沒有功名,府尹大人只承認他們百姓的身份。
之前有個不信邪的什麼幫派的堂主,公然出言不遜,對新上任的開封府尹多有詆譭侮辱。
直接被這位大佬派人逮住,查清了他沒有功名爵位在身,直接以以下犯上,謠言構陷朝廷命官的罪名當堂被扒了褲子打板子。
江湖人要的就是個臉面,這位被打了個臉面全無,丟臉到死。
有這麼個殺雞儆猴的例子在前,傻子也要學乖了。
何況這位大佬還是個言官出身的,更是跟姓氏一樣,是個有餡兒不在褶上的黑麪包子。
京城就這麼大,地頭上那幾個看着張揚嘚瑟的不得了的幫派後頭是誰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兒。
但凡有哪個幫派行事越界,包大佬就釜底抽薪,直接參這幫派背後的人,還專挑關鍵的時候找些不大不小的毛病捅刀。
皇帝就偷樂地拉偏架,賺便宜。
不是沒有人想要給包大人點兒“教訓”。
但包大人那是誰
文曲星下凡,人格魅力槓槓的,身邊兒都是被吸引來自願效力的高手,還有掌調數千府兵的權利。
來幾個都是白給。
武的不行,文的更比不過。
一來二去的,可不就都老實了。
如今京城的那幾個幫派之間要是有個什麼爭執,都只能是找個地方,大家坐下來,談判桌上見真章。
從前幫派招新都樂意要武功高腦子一般的,好管理。
如今不行了,只要口條厲害,腦子轉得快,哪怕不會武功他們也樂意養着。
從前要說哪兩個幫派要幹起來了,京城老百姓連門都不敢出。
現如今一說要幹起來了,那就跟聽見要開辯論大會了似的,都興致勃勃地等着挺熱鬧。
這京城的種種變化被走南闖北的人到處這麼一說,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也羨慕啊。
治安好,生意就好做。
生意好做,賺錢多,日子就好過。
誰不想日子越過越好呢
要是他們這兒也能有這麼給力的好官兒就好了。
不過像包大人這樣的好官肯定是不能量產的。
朝廷派下來的官兒給不給力也不是應全要管的事兒,術業有專攻,他只管替他家小皇帝掃平膽敢挑釁的垃圾們,剩下的活兒自有別人幹。
從前他們可不敢像這樣在大街上就熱熱鬧鬧地說起這些人家的八卦,還能把這些事兒當個笑話看。
說話的人自己可能沒感覺,聽了一天八卦的應全和林平之卻旁觀者清,對了個眼神兒,都心情不錯。
對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哪裏,只要是他家小皇帝治下的地界,說話有分量的就只能是代表他家小皇帝權利的官府,哪輪得到那些個癟三抖威風。
“就是這裏了。”
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楚、楚、楚”
攤子上心甘情願打白工就指望能再見一眼大人物的倆前混混乍然間美夢成真,都漲紅了一張糙臉,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這不是楚公子嗎,貴客貴客,來來來,快請快請,這幾位都是您朋友吧,來來來,裏邊兒請。阿爺,楚公子帶朋友來啦”
一把把杵在地中間兒礙事的倆憨貨扒拉走,易容成汪孫子的林平之笑着熱情迎上去,光明正大地挨着把跟着楚留香來喫餛飩的幾個人都打量了一遍。
楚留香含笑跟正忙着包包子的汪狗子打了個招呼。
扮成汪狗子的應全也藉機打量了一圈。
三捕頭崔略商,這個略過。
這個邋遢年輕人,沒認錯話應該是這松江府左近丐幫的龍頭,人稱小火神的。
這個一臉衰相留鬍子的不是江南名醫張簡齋嗎
這幾個人怎麼湊一塊了
林平之心裏轉了一圈念頭,臉上除了熱情還是熱情,麻利地給幾人安排到一張四人桌上,擦了桌椅,小攤子上沒茶水招待,還給一人盛了一碗餛飩湯。
這可算是大方,他們家煮餛飩用的可是上好的骨頭湯,平時都是賣錢的。
楚留香很懂,趕緊道謝,還跟旁邊兒三個人推薦,“幾位一定要嚐嚐,老汪的手藝絕對超乎你們的想象。”
林平之笑道“承蒙您看得起,這次又帶朋友來捧場,正好趕上年底了,我爺爺新上了大肉包子,小子這就送來給幾位嚐嚐,包您滿意。”
楚留香也不客氣,來這松江府短短几日,經歷的事情件件堵心,他也的確需要喫點兒好的撫慰一下自己的情緒。
“那就偏勞你和老爺子了。”
“好嘞,您幾位稍等啊。”
林平之腳步輕快地轉到後頭跟應全交換了個眼神兒,取了兩屜包子,拎了一壺醋走了。
看的想死了那麼想跟夢中偶像近距離接觸,但是有賊心沒賊膽的倆前混混羨慕嫉妒得就差咬小手絹了。
“來了,大肉包子。這個趁熱喫最好,這兩屜您幾位先喫着,回頭隨時再給您上,餛飩我爺爺給您幾位現包現煮。這個是我們自家釀的醋,配包子喫最好,還有香帥您喜歡的辣子,管夠。”
崔略商一聽林平之這“豪氣”的話就笑了,辣子這東西就是借個味兒,再管夠能喫多少去。
小火神一看就知道崔略商想啥,當即就搖頭,“三捕頭您有所不知,這小汪老闆還真是夠大方,他家辣子極好,這城裏都出名的,多少大酒樓都想買呢,要是不限量,來喫餛飩的都恨不得整罐帶回家,就着下飯都不用菜的。”
說着他自己口水都要下來了。
崔略商也能喫些辣,一聽就來了興趣,“那我可要試試了。”
楚留香也湊趣道“一定要試試。”
又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張簡齋道“張先生若是喫不慣辣,也可以試試汪老爺子釀的醋,比起香醋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張簡齋本是個十分驕傲的人,對自己打理得也精心,這兩日因心事重重便顯得有些失魂落魄,聽了也只是強顏一笑,並沒有什麼食慾。
楚留香不好深勸,也只能無聲地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