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高手一茬接一茬,逞兇鬥狠的什麼時候都不少。
可名醫和神醫什麼那可就是稀缺資源了。
沒見從前日月神教那個想讓他救一個人,就得幫他殺一個人的殺人名醫平一指,都作妖成那樣了,還不是有日月神教做靠山,活的滋滋潤潤。
日月神教不行了,平一指也能憑着一身好醫術和好毒術輕輕鬆鬆找到下家,緊隨老上司的腳步就進了宮,華麗轉身成了只對皇帝陛下負責的大內供奉,可謂人往高處走
不過,這些外人就不會知道了。
總之,過往一直都要名聲有名聲,要地位有地位,十分被尊敬,日常十分自得的張簡齋最近是灰頭土臉的,要不是卻不過楚留香的面子,他根本就不想出來見人。
不提薛家莊被封的事兒,單說施家莊,擲杯山莊的丟人,主要還是他們自己找的,教出一些戀愛腦的敗家子女,有苦也只能自己吞。
施家莊沒什麼好說的,上樑不正下樑歪唄。
擲杯山莊左二爺就比較倒黴。
左二爺有什麼錯呢
他錯就錯在答應了跟薛衣人決鬥,了斷左薛兩家這段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是怎麼個來歷的世仇了。
左明珠演的這出大戲不能說是純粹的戀愛腦,她也是有爲了親爹着想的。
一旦這戲按照他們幾個小年輕預想的發展了,左薛兩家成了親家,自然就能化干戈爲玉帛,左輕候也不用跟薛衣人決鬥,也就不會有受傷甚至被殺死的危險了。
聽上去非常孝順呢。
張簡齋也正是被這樣的一番哀怨婉轉又懇切孺慕的唱唸做打給說服了,當了他們的內應。
可以說他神醫名俠,“一指判生死”的好大名頭,和他的精湛醫術,纔是這一出異想天開大戲能取信於人的最大儀仗。
不過,左輕候爲了女兒憂心如焚以致內傷,甚至在聽聞女兒死訊時差點兒沒“嘎”地一聲直接死過去。
左明珠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能毫不動搖地把這齣戲唱的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可見這孝順老父親的心意跟想和情郎雙宿雙飛的心意一比,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都上了公堂了,啥也瞞不住了,這大戲眼瞅着要落幕了,天降橫禍,直接被掀了戲臺。
左輕候傷心啊,生氣啊。
再傷心再生氣,那也是他捧在手心疼了這麼些年的獨生女兒,他沒法子把滿腔怨恨都放在女兒身上,就只好遷怒了。
說的再客氣,也掩飾不了一向都是被客客氣氣當做坐上貴賓的張簡齋這回是被掃地出門的事實。
白白被利用一把,啥也沒成全了不說,還丟了面子,更丟了名聲和信譽。
人家千里迢迢重金請他來看病,結果他跟個小女孩兒合謀,把個心疼女兒的老父親給坑了個半死。
就這麼半個月的功夫,左輕候保養的特別好的頭髮都白了一半兒。
張簡齋再有什麼脾氣也發不出來,他也心虛啊。
只能嘆氣,這是圖的什麼呢
o︿o 唉
“圖的啥心眼兒少被糊弄了唄。”
天黑了,旁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忙乎了一天的應全便親自把煮好的餛飩給他們送了過來,順便來嘮幾句閒磕,找找樂子。
張簡齋這陣子的倒黴經歷誰都知道。
楚留香好歹是江湖上名聲不小的後起之秀,被他勸兩句也就勸了。
崔略商和小火神都是老江湖,知道輕重,嘴巴該緊的時候還是很緊的。
和這幾個人喫喫飯,排解一下煩心事兒,張簡齋還覺得可以。
被個街邊兒賣餛飩的陌生老頭上來就嘲諷自己“心眼少”,這張簡齋就忍不了了。
眉毛一豎,眼睛一瞪。
一瞅,這賣餛飩的老頭得有個七十來歲了。
賣的是喫食,身上手上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人是乾巴瘦,滿臉都是褶子,皮鬆到眼皮都耷拉了,卻硬是中氣十足,特有精氣神兒的樣子。
對着桌上幾個江湖中的大人物也沒有一點兒小人物的卑微,腰桿挺得可直。
張簡齋這口氣就噎在喉嚨裏了。
他再怎麼傲氣也不至於跟個年歲一大把還要出來討生活的老人家計較。
忍忍算了。
“老汪。”
“汪老爺子。”
楚留香和小火神見機快,趕緊上手來幫忙從托盤上往下端餛飩,又招呼張簡齋和崔略商來喫。
張簡齋憋氣不吭聲。
崔略商喫蘸了獨門辣醬的包子喫的滿口流油,嘶哈嘶哈的特別過癮,又聽楚留香說了不少這“老爺子”的事蹟,敬佩地笑着點點頭跟“汪老爺子”問好。
“這位小哥沒見過,也是楚公子你的朋友吧,快嚐嚐我做的餛飩,不是小老兒吹牛,整個兒松江府都知道我家的魚肉餛飩好喫。”
“這不是吹牛,老爺子的手藝那是這個。”小火神比了個拇指,十分狗腿。
楚留香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從剛纔起他就覺得小火神好像有點兒怕汪老爺子的樣子。
應全故作眼神兒不大好的樣子,藉着燈籠的光眯着眼睛仔細瞅瞅小火神,然後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拍得小火神差點兒一腦袋栽進海碗裏。
苦笑着拱手道“老爺子龍馬精神,這手勁兒還是那麼大啊。”
楚留香就瞄着角落裏羨慕嫉妒地想要過來搭個訕卻不敢的倆白工,心道可不大嗎,前兩天才一鍋一個砸了兩個夥計回來呢。
“原來是你小子,你啥時候跟楚公子交上朋友的”
小火神道“楚大俠是我們丐幫的恩人。”
丐幫的恩人
哦,南宮靈那一家子吧。
說起來,無花那個淫僧還在逃呢,那也是個擅長易容的貨,走的還是東瀛的路子,趕明兒抓回來研究一下有什麼特別好了。
心裏記了個小本本,應全依舊很入戲。
一瞪眼,小火神就是一哆嗦。
溜鬚拍馬也沒用,汪老爺子就是看不慣,挺大個小夥子,長得五大三粗的一副好身板,腦子也夠用,手腳也利索,手底下還有些個小兄弟,看着也都是機靈的,怎麼就是一個個的都不走正路,非要做乞丐。
“不是我倚老賣老,等你歲數再大大你們就知道輕重了。你就說你們那個什麼丐幫裏頭,有幾個娶上媳婦的誰家好好的大姑娘樂意嫁個頭上連片瓦都沒有,一腦袋亂毛一身補丁的邋遢貨不趁着年輕好好找個活兒幹,存點兒老婆本,你說你將來咋辦”
三姑六婆催婚這一套聽着煩,拿來說別人可爽了。
應全越說越來勁。
“老爺子”嗓門亮,說的又都是正理。
小火神也跟個賣餛飩的熱心老爺子說不通江湖上的事兒,只能陪着笑臉聽訓。
楚留香含笑着做鋸嘴葫蘆。
其實實在話,這些話也稱得上是金玉良言。
小火神年紀輕輕,已經混成當地丐幫的“龍頭老大”,算是年輕有爲,很有能力了。
但他的資質有限,註定在武功上的成就不會很大。
混幫派也好,混江湖也罷,歸根到底還是要靠硬實力的,武功不好,前程就不會遠,不然怎麼總有那麼多人願意爲了一本不知道說什麼的“祕笈”就打生打死,拼的還不就是個僥倖的機會,萬一能成高手呢不就一步登天了
小火神如今還年輕,心氣還高。
等過些年再看,若還是如今的境遇,那就不同了。
雖說像老爺子提議的那樣轉行當個夥計或者學徒去學個手藝什麼不現實,但接着身份之便做點兒生意什麼的攢點兒家底,也開創個新事業,這卻並不是件壞事。
能多一條路走總是好的。
小火神爲人義氣豪爽,武學資質一般,圓滑機變上頭卻不差。
楚留香也希望這小兄弟能有個光明的將來,也就默不作聲地任“汪老爺子”訓話。
撇去山東口音,這些話崔略商聽着心裏也是一哆嗦,怎麼這麼像他們世叔平時嘮叨他們那套話呢
崔略商雞賊,生怕惹禍上身,仗着自己是生面孔,索性做出一門心思地埋頭苦喫的樣子。
大海碗裝的餛飩很實在,湯清味濃,裏頭的餛飩肚子滾圓,個個都很飽滿,出鍋再撒上一把切碎的蔥花和芫荽,看着就有食慾。
崔略商先喝了一口湯,鮮美的味道在舌尖兒爆開,咬一顆餛飩,麪皮筋道,煮而不爛,裏頭的魚肉餡兒嫩滑鮮香,而且越嚼越香,讓人都不太捨得往下嚥,又很想趕緊嚥下去好再喫下一顆。
嘗完了清湯的,加上一點送來的自釀醋,再放一上一勺紅豔的辣醬,湯汁的味道立刻濃豔起來,風味迥然不同,辣的舌頭都要木掉,卻偏偏又能在刺激的爽感中品味到魚肉更加獨特的好滋味,越辣越想喫。
崔略商連吃了幾顆餛飩,又一口氣喝掉半碗湯,一抹紅光油亮的嘴脣,讚道“名不虛傳,好喫”
應全就樂意聽這麼真情實感的誇獎,“好喫就多喫點兒,不夠那還有料,我再給你們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