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靜而無半點生氣的目光，仿若一個等待命令的人偶。
“久等了，我想着你應該一天沒喫東西了，所以給你準備了一些水果，先墊一墊肚子，主食的話等會我再去做。”雖然知道對方可能聽不懂，自己也大概率得不到迴應，但是林言還是笑着解釋道。
他隨後來到了桑桑面前，半蹲下身子，問道：“要喫蘋果嗎？”
沒有迴應，不過林言敏銳的注意到，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後，桑桑的目光落在了盤子裏的蘋果上，眼底多了一抹茫然。
她是沒有喫過正常食物的，林言知道，在實驗室的時候桑桑是靠注射藥劑來維持日常所需的。甚至除開必要的能力訓練外，這個女孩絕大部分時候都會被注入藥劑被迫沉睡，美名其曰武器要好好保養。
“看來你是想吃了，來，張嘴，啊——”察覺這一點的林言並不驚訝，看懂對方沒什麼牴觸的他哪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用叉子又起一塊蘋果，送到桑桑嘴邊。
哪怕怎麼沒常識，喫東西這種最基礎的生物本能桑桑還是保留着的，所以她咬住了那塊蘋果。
很用力，很兇狠，彷彿第一次進食的幼狼，完全把握不了尺寸，竟然是連那木製的叉子一起咬斷了。
“哎，等等！叉子不能喫啊，快吐出來！”林言頓時傻眼了，隨後哭笑不得的讓桑桑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好在後者也實在聽話，沒有像個熊孩子一樣把叉子吞了。
隨後用紙巾把桑桑嘴邊的蘋果汁擦乾淨，林言教導道：“叉子是不能喫的，能喫的是蘋果，所以下一次你咬的時候要輕一點哦，不能把叉子咬斷了。”
說完看着桑桑似懂非懂的眼神，林言想了想就又去拿了個叉子來，再度叉起一塊蘋果送到她嘴邊，柔聲道：“來，輕輕的咬，不要太用力。”
桑桑再度咬住了果肉，林言隨後收回了叉子，就看到女孩的腮幫子動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那是一種茫然，一種疑惑，彷彿初生的幼兒第一次接觸自己從沒有接觸過的東西而本能的好奇。而且林言很肯定，他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類似於喜悅的情緒。
雖然極爲細微，但是確實存在。
這讓他鬆了口氣，明白對方是喜歡喫蘋果的他，還是下意識的道：“喜歡嗎？”
依舊沒有回答，桑桑只是一邊咀嚼蘋果，一邊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林言。
她在困惑，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無法理解的。
如果是正常人在此刻必然會發出疑問，但是人類正常的情感表達本能已經幾乎被扼殺殆盡的桑桑，此刻唯一會做的，也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林言。
她不會去提問，因爲曾經的實驗室不僅僅沒有教過她這些，還剝奪了她提問的權力與能力。
見狀林言眼神一暗，他隨後又露出了笑容，用溫和的調子道：“如果你感到高興，喜悅，想要再喫一口的話，就是喜歡。”
“桑桑，你可以說話的，也可以提問的，如果你這些都不會，也沒有關係，我會慢慢教你。”
哪怕最初是出於利益，但既然他選擇了撫養對方，就不會放着對方不管。
這種最基本的責任心他還是有的。
林言伸手揉了揉桑桑的頭髮，接着道：“桑桑，跟我說，喜歡。如果你的生物本能已經遺忘了怎麼表達自己的情感，那麼就姑且當是命令好了。”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林言是不喜歡用命令來命令桑桑做什麼的，但是如果這樣才能喚醒桑桑的本能，讓她慢慢的學會如何做一個人，林言也不介意用一下。
“喜歡。”
“桑桑喜歡蘋果嗎？”林言再度叉起一塊蘋果問道，完全是引導式的問題，“姑且也當是命令吧，告訴我，你喜歡蘋果嗎？”
桑桑聞言看着林言，又看向林言手中叉子上的蘋果，忽然做出了一個出乎林言意料的舉動。
她突然動作迅速的低下頭，咬掉了那叉子上的蘋果，咀嚼吞嚥之後，看着林言，道：“喜歡，蘋果。”
林言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對方爲什麼這麼做。
因爲他剛剛說，喜歡蘋果就是想要再喫一口。
桑桑理解了，於是這麼做了，也得出了自己喜歡蘋果的結論。
這並不是多麼奇怪的事，缺乏常識不意味的愚蠢。
“桑桑很聰明呢！”林言幾乎是下意識的笑了，明白對方依舊具備着學習能力的他，接着道：“要再喫一塊嗎？”
桑桑點了點頭，顯然她還是懂點頭是什麼意思。
於是桑桑就這麼開始喫起蘋果，一開始還是純粹是林言在喂，到最後在經過林言的引異後，桑桑則開始嘗試着自己叉起蘋果送入口中。
一開始她的動作是笨拙的，甚至因爲用力而又弄斷了一個叉子，但在後來熟練之後，桑桑的動作卻是越來越快。
“蘋果有這麼好喫嗎？”希城漂浮在桑桑旁邊，注視了動作甚至可以以急切來形容的桑桑，有些疑惑。
“蘋果當然好喫，但桑桑可不是因爲蘋果好喫才這樣的……”林言同樣注視着女孩，低聲道：“這是她的本能在抗爭而已。”
人的本能又怎麼可能真的被剝奪殆盡呢！
只是被壓抑住了而已！
而一旦這份曾經被壓抑的本能被撕開了口子，引起洶涌澎湃的反彈就是必然的。
桑桑未必有那麼喜歡喫蘋果，只是此時此刻她的本能在叫囂，叫囂着要奪回曾經失去的，作爲人的一切。
等桑桑把整盤蘋果都喫完後，林言才慢條斯理的用紙巾擦乾淨她的嘴角，笑着道：“喫飽了嗎？”
又認真的解釋道：“如果肚子有了脹脹的，有些奇怪而不太舒服的感覺，不想要再吃了，你就是喫飽了。”
“如果你想要把剛剛喫下去的生物吐出來，那就是喫撐了。”
聽到這話，桑桑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名爲思考的情緒，顯然在第一道口中被撕開後，她作爲人的部分在慢慢的復甦。
然後林言聽到女孩道：
“沒有，喫飽。”
“喜歡，蘋果，想要，再喫。”
她說得很慢，組織語言表達自己的意願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好，我再給你準備。”
於是林言點點頭，再度返回了廚房，希城則跟了過來，看着他忙活。
“讓你照顧桑桑，似乎是個好決定。”祂突然說道。
今天短短時間內桑桑的轉變，林言的耐心，祂看在眼裏。
換做其他人，真的未必能做到這一點——其他不說，單桑桑在剛剛那一系列的情緒變化來說，如果不是林言對這一塊有足夠的研究，換成另一個人根本無法從那幾乎沒有變化過的表情中，把握桑桑的情緒。
“那當然啦，我可是很會照顧人的。”林言笑着說道，同時把削好的蘋果切成適合桑桑入口的大小，又問道：“對了，希城大人，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桑桑的代號是死亡天使，那個實驗室那麼人渣應該也不會給她起什麼正經名字，那桑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希城突然沉默了，好久之後才道：“她本來就叫這個名字。”
林言切蘋果的動作一頓，眼底閃過思索，卻是什麼都沒有再問。
本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