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今日不是正好有機會麼?”桓儇脣角微微勾起,“對了,徐刺史本宮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旁邊坐着的謝長安聽見幾人的討論,深覺此事不是自己該探聽的。正當他思考着自己要怎麼脫身,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時候。忽然察覺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尋着目光望去正好對上了桓儇笑吟吟的眼神。
“謝長安,你在這呆的很不自在麼?難不成這椅子上有釘子?”桓儇眼中幽光流轉,面上的笑意亦是溫和不過。
“大殿下,您誤會了!草民絕對沒有不坐立不安。只是草民想着草民既無官名在身,留下來聽您討論朝政是不是不太好。”收起剛纔的玩世不恭,謝長安一本正經地看着桓儇。
聞言桓儇睨了他一眸,只是點了點頭。卻開口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見此謝長安也就只能乖乖地坐在這裏。
聽見桓儇的詢問,徐朝慧沉聲道:“回稟大殿下。據臣所知,益州確實有改稻爲桑一事。不過後來因效果可見一斑,故而被廢除。”
“大殿下您是再查改稻爲桑一事麼?”揚眼看向桓儇,楊逸飛語氣頗爲凝重,“此事逸飛也略有耳聞,當時旨意傳到益州的時候。已經算得上怨聲載道……您若是要查……”
剩下的話楊逸飛沒敢往下說。他深知桓儇不僅生了顆七竅玲瓏心,而且手段也尤爲狠厲。若是此事一旦讓其知曉背後所藏的祕密,牽連者甚廣,必將血流成河。
“嘿嘿,改稻爲桑?這是誰想出來的餿主意,益州又不比揚州。揚州尚且不敢改稻爲桑,益州難不成敢?”
謝長安倏忽一句插言,殿中三人的目光轉瞬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未入仕都覺得是餿主意。可見能想出這主意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桓儇緩慢勾脣,如墨池一般的珠瞳滑到眼角,“若是本宮不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豈不是有負先帝的信任?”
話裏刀鋒暗藏,桓儇溫和的目光中更似藏了彎鋒刃。
“逸飛絕無此意。名錄已然在您手中,您若是想清洗隨時都能動手不是麼?逸飛不明白的是您爲何遲遲都未動手。”楊逸飛迎上桓儇斟滿笑意的視線,沉聲道。
話落耳際桓儇並沒有答話,動作輕柔地捻起翁蓋,垂眸吹散了浮在其上的霧團,又以翁蓋撥開了茶上浮沫。隨着她的動作,盈盈一縷茶香在案前盪開。
楊、謝看着她這動作只覺得賞心悅目。唯獨只有徐朝慧眼中寸寸染上疑惑。
將茶盞擱在手邊,桓儇舒眉一笑,“徐刺史你查到什麼便說什麼,不必顧忌。”
“回稟大殿下據臣所查。改稻爲桑一旨的源頭來自劍州,劍州百姓因此事流離失所者不下百人。”斂了眼中疑惑,徐朝慧皺眉道:“但是當臣想調府中案卷查益州有無此事的時候,卻發現府中案卷大多數皆爲蟲蛀或爲潮毀,許多地方模糊不清。”
“看來有人存心不想讓徐刺史你查此事。還記得本宮同你說過的話麼?若是遇見阻擾者殺無赦,如今本宮再給你加一條,要是人手不夠就去向節度使借兵。”桓儇掀眸含笑道了句。
聞言徐朝慧眼露深意,躬身領旨。
從楊逸飛奇怪的那句問話開始,謝長安就開始在想桓儇之所以不現在動手的原因。他知道忠武皇帝和楊尹安關係匪淺,同時楊尹安又和段家又有羈絆。按照他的猜測桓儇之所以不動手,無非是在等楊尹安出面。
“謝安石果然生了個好郎君。”桓儇忽的揚脣哂笑起來。
聽起來像是誇讚的一句話,落在謝長安耳中卻另有意思。
話落耳際楊逸飛詫異地看着桓儇,聲調顫抖,“大殿下,您……”
“到底是忠君還是困於舊情,楊家自己好好掂量。”桓儇含笑啓脣,雙眸中卻滿是冰霜,“心事二主,自當不容於世。”
“大殿下,臣於逸飛兄多年未見。這會子見了面,不僅想起當年諸多事情,還請大殿下懇請我二人先行離開。”察覺到這位同窗的窘迫,徐朝慧連忙開口道。
“去吧,本宮這也沒其他事了。對了,本宮聽說徐刺史日前遭人行刺,可有找到兇手?”
望着走到門口的二人,桓儇忽然出言詢問起來。
“有勞大殿下掛礙,臣並無大礙。臣已經派人在搜查行兇者下落,請您放心。”
間斷一句回答換來的是桓儇滿意地點頭和關切地叮囑。
這二人一走,殿內只剩下了謝長安和桓儇兩個人。
秉承着眼觀鼻,鼻觀心的道理,在桓儇威壓目光的注視下,謝長安愣是挺直了腰板,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時不時低頭飲口茶,然後繼續直挺挺地坐着。
殿內只餘火燭燃燒的聲音。不知何時桓儇居然讓白洛搬來了一大疊書涵,就坐在案前翻閱起來。
翻書聲混合着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一塊闖入謝長安耳中。
耳聽着殿中更漏的聲音,響過一聲又一聲。坐了許久的謝長安終究是按捺不住,朝着桓儇躬身作揖。
“大殿下,您就饒了我吧。是中書令他威脅阿耶安排我和荀鳶來益州的,他說是益州兇險未知,謝家郎君若是想有一番成就,少不得要來此歷練歷練。”
“還有呢?”
纖指破橙,酸甜的香氣瞬間蔓延開來。酸澀的口感在舌尖綻開,桓儇微微皺眉,將果肉分明的橙子擱回了銀盤中。
“沒有了,我就知道這些。其餘的阿耶沒告訴我……”
聞言桓儇拿起手旁的銀刃,眉目一舒,“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謝長安,本宮可不是荀鳶,會輕易被你誆騙。”
“大殿下英明神武,在下怎麼敢誆騙您。中書令讓我帶一句話給您,長安無事,無需憂心於此。”
話落耳際耳際桓儇輕哼一聲,揮了揮手示意謝長安退下。
如負釋重的謝長安叩謝過桓儇之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這橙子可真酸……”
說這話的時候桓儇一面垂首撥弄着腕上佛珠,一面以銀籤串了橙肉入口。
喃喃一句低語似是夾了無盡繾綣,最後皆隨着她投香入薰爐的動作,悉數化作嫋嫋青煙散於案前。遍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