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事不提及祖宗律法也就罷了,可偏偏桓儇一張口便拿祖宗律法來壓桓璘。
身爲宗親的桓璘雖然有親王的身份,但自始至終都只是位閒散王爺,並無實職在身。
如今他卻反問桓儇沒有真憑實據,拿什麼認定他與默啜勾結。
殿內的空氣隨着桓璘的聲音凝滯冷澀下來,像是擱在高閣中閒置數載的舊琴,弦上爬滿銅鏽,又積着厚厚的灰塵。頗爲晦澀。
衆臣皆是寂然無語,冷眼看着一切。皆不敢在這位大殿下面前多言一句,暴露出不該有的心思。遭了池魚之禍。
“趙王何必如此呢?本宮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給你提個醒罷了。”桓儇面上寒意盡散唯餘暖意,含笑睇了桓璘一眸,“本宮知道你素來對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
一言落下,衆人目露佩服。雖然這個法子算不上高超,但卻能把趙王堵得啞口無言。又見桓儇眉眼含笑,將上位者的姿態拿捏的爐火純青。不免有些慶幸自己沒同桓儇爲敵,否則與她對上,只怕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桓儇的話是桓璘沒想到。不過好在他反應過來,順着桓儇的話笑起來。
“大殿下所言極是。”拱手作揖,態度恭敬無比。一掃之前的態度。殊不知其背上卻沁着冷汗,若桓儇再提此事,只怕自己未必能活着走出皇城。
屢次交鋒,皆未暫的上風,反倒是吃了好幾次暗虧。整不叫人心生懼意。
睇了眼上首含笑自若的桓儇。桓璘的目光又轉落到裴重熙身上,見對方目光晦味對着自己搖了搖頭,這才斂了思緒安靜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貿然進攻,只會一敗塗地。
他雖然移開了目光,但是桓儇的目光始終的落在他身上。目中譏誚毫不掩飾,在他察覺之際又倏忽移目,往復不斷反倒讓他感到不安。
可桓儇居然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任何話。眼中一直斟着嘲弄譏刺,彷彿於她而言自己不過是她手中一顆棋子罷了。
朝會散去後,桓儇並未折返內廷。反倒是跟着一衆朝臣出了太極殿,在行經他身邊時驀地揚脣輕嗤一聲,目含深意地睇他一眸。
猩紅脣齒開合,落下一句。
“往後可得小心些。”
聲音幽微,即便未立即散落於風中,他也聽不真切。
“今日趙王殿下行事過於莽撞。”望了眼桓儇離去的背影,裴重熙目光微寒看向身旁緘默不言的桓璘,“御史臺雖然是把利刃,但是裏面不乏有當權者的眼線。殿下驅使御史臺彈劾大殿下,不是明智之舉。”
聽得這話桓璘一愣,他並沒有指使御史臺彈劾桓儇。原先聽見鮮于安爲自己說話的時候,只當做是朝中忠臣看不過桓儇行事跋扈,故此出言相幫。但可惜的是那些話並未傷到桓儇,自己反倒差點栽進去。
如今裴重熙居然對自己說,是他指使御史臺彈劾桓儇?
思付一會,桓璘搖了搖頭,“裴中書你說笑了。本王哪裏能請得動御史臺那羣人。”
“即便如此也是她先……”
往四周看了眼,裴重熙壓低了聲音,“趙王殿下,君臣有別。她奉君令便是當街斬殺你,也無人能攔。不過趙王殿下不如小心陳王,畢竟他也是成帝子嗣。某還要趕去政事堂處理政務,先行告辭一步。”
聽着裴重熙臨走前落下的最後一句話,桓璘眸中漸露深色。
到底是誰在背後刻意設計他呢?難不成真如裴重熙所言,是桓毓那傢伙在暗地裏搞鬼。不過似乎也就只有他素來與自己不對付。
思緒至此,桓璘理了理衣襟移步往外走去。
桓儇沿着千步廊在宮中轉了一會,繞到三省六部辦公之所。立於遠處瞧着正往御史臺去的年輕朝臣,眉眼含笑。
“去請他來此。說是本宮有事相邀。”桓儇偏首對着一旁的內侍吩咐道。
內侍領命離去沒多久。將那年輕朝臣引到了此處後,躬身退下。
“微臣陰登樓叩見大殿下。”在幾步外的地方停下腳步,斂衣行禮。聲音和緩如風。
話落耳際桓儇轉過頭揚首示意他起身。
“今日你在朝堂上講得很不錯,本宮十分欣賞。”桓儇揚眉輕笑起來,遠山眉裏如同雜糅春色般,驅散了秋日的寒涼,“只是你的文章本宮還尚未看過,尚不能做出評斷。”
陰登樓聞言恭敬頷首,“多謝殿下誇讚。阿耶說是您提拔微臣的,亦是您讓陰家有了回長安的機會。按理來說應該是微臣謝您提拔之恩。”
“你既有真才才學,本宮提拔你又如何?不過你初入朝堂還是小心些爲妙。”伸手挽起垂下的披帛,桓儇目含深意睇向他,“你如今在御史臺中任職,自當做好你該做的。其餘的事情不必去管,本宮自會照顧好陰家。”
“微臣明白。不過大殿下微臣昨日聽見御史臺有人對您議論紛紛,似乎是不滿您當街鞭笞趙王一事。”端量眼不遠處的桓儇,陰登樓斟酌着開口。
看着勉強尚顯稚嫩的陰登樓,桓儇脣角微微勾起,“無妨,監察百官也是御史臺的職責。鮮于安此人行事端正,雖然是有些死板,但是敢於直言上諫實屬難得。你若是有空,不如多跟着他學學。你如今還年輕,可以跟在他旁邊多多歷練一二,對你有好處。”
聽了她的話之後,陰登樓點了點頭。他從阿耶口中聽過對這位大殿下的評價,他自己也是十分佩服大殿下的心思和行事手段。
如今突然得了指點,面上不免染上喜悅。沉首應了桓儇的話。
“行了,想必御史臺還有事情等着你。先去忙吧。本宮也得去政事堂了。”
“微臣恭送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