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仕途裏有一條最爲理想,考進士得出身,再由制科得官身。從校書郎正字,再任各縣縣尉,最後又回到長安從監察御史一步步走入三省六部。而如果能任京畿縣尉遠比任其他道上各縣縣尉好上許多。
以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長安萬年兩縣縣尉的位置。如今空着,自然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香餑餑,牟足勁地要把人往上安排。
按制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命,一直都在皇帝和三省手裏拽着。吏部話語權不大,僅能從旁說上幾句話。
看了看嘴角噙笑的桓儇,溫行儉頷首淡淡道:“如今萬年令也空着。大殿下以爲該安排誰來比較好,總不能事事都交由縣丞吧。”
聞言桓儇偏首看他一眸,低頭擡手注茶入壺。在茶水溢到桌上方纔停手,捧茶飲下。
“難不成溫僕射是想請辭僕射,舉薦自己去任萬年令麼?”瞥見溫行儉臉色一變,桓儇脣際浮起微笑,拍手道:“這個主意好。”
呷着笑意的聲音落在耳際,朝臣們睇向溫行儉,哪裏敢笑出聲。努力憋着笑,故做出一副肅色模樣。
唯獨只有裴重熙喉間溢出聲譏笑。
“中書省現在就可以爲溫僕射擬詔。”裴重熙揚眉,眼中含譏。
“大殿下誤會,臣並非此意。只是這萬年令空的時間越長,朝中盯着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屈指彈了彈袖子,溫行儉拱手道:“還望大殿下早做決斷。”
話止桓儇低笑。
蹙眉深深凝視裴重熙一眸,桓儇脣齒翕動,“五品以上的官員皆由中書門下翻閱具員簿,挑選合適人選。裴中書和李侍中可有合適的人推薦?”
“依臣之見袁家六郎袁煒不錯。在祕書省呆了一年,歷練尚可。”李元敬眼皮一掀斜眄眼旁邊的謝安石,沉聲道。
聽得袁煒的名字,桓儇眉頭微蹙。似在思量好半響從她脣邊溢出一聲輕笑。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
“國子監祭酒袁皋言家的六郎?他的具員簿本宮看過,爲人品行中正,去年得了個進士後就一直在祕書省任校書郎。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桓儇勾了勾脣,聲音輕飄飄的,“中書和門下再挑挑看,還有什麼人合適。明日一併再提出來商討一下。”
“臣領旨。”
政事堂外鐘聲游來,更漏滴聲被其掩蓋。
低頭看了眼案上的奏疏,桓儇蹙眉揉揉眉心。旁邊的裴重熙似乎察覺到她的異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寫怎麼二字。
掌心癢感傳來,桓儇搖搖頭。肩上使力把手抽了出來,放回膝上。
“宗家的案子審得如何。宗家父子還是沒有招認麼?”
桓儇嗓音冰冷,似若春時初月猶帶着冬日裏未盡的寒意。
三司的長官蹙眉似在斟酌。最終是大理寺卿陳夷行站了起來,作揖道:“宗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陳夷行連忙改口,“宗師道並不承認玄武門之事,說是您栽贓嫁禍。至於私度一事,宗離利倒是承認了。”
能在政事堂的都是精明人。雖然有的沒在三司走過,但是對其中一些不足爲外人道也的手段還是清楚。
畢竟天下朝臣這麼多,其中不乏硬骨頭的存在。剛獲罪的時候嘴硬得很,可一旦動了真格,不管什麼事都能吐出來。
只是這都是各家心照不宣的祕密。不到必要時候或者是沒有上頭的命令,也不會輕易使出來。
到底朝局變化如龍吐息,盛衰皆在轉眼之間。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一直平步青雲,不跌下來。稍留一線,也好過狠下殺機,絕了自己的退路。
三司領了命,政事堂的會議也接近尾聲。
各家的首魁也各往各的公房而去。
桓儇偏首瞧着和她走在一塊的謝安石,淡笑道:“此次謝長安有功,謝公可想好了讓他去哪麼?”
“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他如今得您看重哪裏輪得到老臣做主。”謝安石捋了捋花白鬍須,“老臣老了幫不了他多久。荀鳶那丫頭是個不錯的,就怕那小子應付不了她。”
“本宮先前答應過他一樁事。如今聽謝公的話似乎十分贊成他的想法,正好省了本宮不少麻煩事。”桓儇攏袖而行,笑說了句。
“果然他是求到了您這。”
聞言桓儇輕淺一笑,“只不過荀寒臺有些不喜他。本宮打算讓他去接替宗離元。一個倉部郎中大抵配得上荀家的娘子。”
“他自個爭來的前程,無論結果如何都要由他自己承擔。他若是敗於是局中,老臣也就只能另擇他人接手謝家。”說到這謝安石看了眼桓儇,沉聲道:“比之這個,大殿下可知裴家另外幾房聯合裴重錦之母,鬧到長安來的事情?”
桓儇步伐一滯,神色如常地說了句,“他們又鬧什麼?若是看不慣裴重熙行事,大可以把他拉下來。”
“若是如此倒也沒什麼。只是重熙身邊空着多年,長安有人盯着他的婚事,裴家本家那邊自然也希望他能儘快有自己的子嗣,好繼承偌大家業。”謝安石打量着桓儇,語氣裏含了幾分揶揄。
“謝公這總歸是他的事情。本宮不好強加干預……”言罷,桓儇瞥了眼天幕,“本宮府中還有事,就不和謝公一道。”
看着桓儇疾步遠去的背影。謝安石捋着鬍鬚,目光變得悠遠起來。這些年輕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有趣。到底還是他們這些人老了,這兩個年輕人聰明是聰明,可偏偏喜歡裝作不懂。
疾步行於宮道上的桓儇,在中書省門口駐足了好一會。最終還是轉頭離去。
她記得在成帝尚在的時候。成帝就有意將汝陽王的女兒出雲郡主賜婚於他,可是那時的裴重熙早就不是當年初入朝廷的少年郎。羽翼漸豐的他,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成帝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