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好自爲之。”
太后喪期,文武百官自然不可能輕易離宮。所以裴重熙只能抱着桓儇回棲鳳宮,好在棲鳳宮一直有人打掃,屏退了守在這裏的婢子,又令當值的內侍去尋徐姑姑來。
此時的棲鳳宮安安靜靜的,縈繞在耳畔的唯有雨聲。
坐在牀旁,望着桓儇淚痕未乾的面容。裴重熙嘆了口氣,眼中一點點蓄起痛苦。鳳眸最終沉閉,俯下身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阿嫵,願將來你不要怨我。”
比之失去權力,他更害怕桓儇死在他面前。夢中所見之景如同夢魘一般,叫他不敢忘卻。在夢中他才知曉權傾朝野又如何,也抵不過命運弄人。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留住桓儇,他要這世間上再無人可以威脅到她。
而此時桓儇似乎夢見了什麼極爲痛苦的事情,眉頭緊蹙在一塊。與他握在一塊的手,此時也加重了力道。
“阿嫵!”裴重熙急切地喚道。
但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唯有極輕地一聲。
“阿孃。”
穿行在迷霧中,看着眼前越來越熟悉的場景,桓儇心中浮起疑惑。推開殿門,現於眼前的卻是最害怕的一幕。
跪坐在地上的母親和幼時的她與兄長。在一旁的案几上擺了個朱漆木盤,裏面放着她最熟悉不過的東西。
鴆酒和匕首。
“羲禾,家族和兒女你選一個吧。若你死,朕可以寬恕俶兒和阿嫵。”
耳邊響起成帝那熟悉和冰冷的聲音,桓儇轉頭望了過去。眼中恨意乍現,想要衝過去阻攔,可卻半分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讓人帶走她與兄長,最後含笑飲下鴆酒。此後發生了什麼,她並不知曉,可如今卻能看見。
只見母親掙扎着起身,忍受着毒發的痛苦。走到書案旁,取了一封泛黃的聖旨出來。顫巍巍地走向成帝,“我十五歲那年嫁於你,讓家族助你登基。這麼多年從未求過你什麼,如今只希望你看着血脈相連的份上,饒過阿嫵。你與先帝相鬥不假,可我的阿嫵又有什麼錯呢?只因肖似她祖母麼?”
母親譏誚一笑,言語間已將當年甘露殿前的腥風血雨,和父子相鬥數年間的恩恩怨怨一併訴盡。自始至終都是這對父子在博弈,反將旁人連累入局。
她剛滿月便被成帝送到武帝身邊,耳目渲染之下。早知皇權和世家不可能並存,更知天家相鬥向來都是不死不休。倘若當年母親選擇幫助成帝,來日也會被所殺。只因母親手裏所握那捲聖旨。
雖然她不知曉那捲聖旨上的內容,但是想來應該和她有關。否則成帝不會讓母親選擇,而母親爲了保全她和兄長,最終捨棄了家族。
“母親。”她喃喃道。
眼睜睜看着那襲素色衣角倒在地上,看着成帝撿起聖旨匆匆離去。他甚至連多看母親一眼都不願意。
“母親,能不能不要選阿嫵。”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襲衣角,可卻什麼也抓不住。只能看着那熟悉面孔黯淡下去。
“她”穿着一襲緋色襦裙,發間青絲染白。在“她”眼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個青瓷壺和一個紫檀木盒。
摩挲着紫檀木盒,“她”勾了勾脣,自個倒了盞酒仰頭飲下。在“她”跌倒在地的一瞬間,她看見一抹紫色從遠處飛奔而來,在“她”倒地之前,一把抱住了“她”。
來人正是裴重熙。他滿眼痛色和悔恨,緊緊握住“她”的手。
“是我來遲一步。”
而“她”亦在他耳畔低語,只是她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入眼的唯有臉上一抹解脫的笑意,和裴重熙痛苦的呼喊聲。
她呆呆地看着相擁的二人,想要上前弄清楚發生什麼,可卻動彈不得。
迷迷茫茫地,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什麼也做不了。恍惚間她彷彿登上了山頂,母親和兄長的面容交疊出現在眼前,伸手想要嘗試着去觸碰二人,腳下一空,從山頂直墜而下,跌入氣息熟悉的懷抱中。
燭火皆明。
雷聲已歇,春雨仍舊下着。雨落在樹木的沙沙聲,如同有人在夜裏哭泣一般。殿外游來的鐘聲提醒着戌時已至。
睜開眼,看着裴重熙急切的目光。桓儇腦中浮現出夢中一臉痛色的他,伸手擁住了他。
她面上盡是淚痕,手心也是一片冰涼。見此裴重熙嘆了口氣,將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你總算醒了。出什麼事了?”
雖然知曉裴重熙在身邊,但是桓儇眼中仍有淚水,“我夢見了母親,還夢見了很多人。我夢見有人與我說,他......”
話音止於此處,桓儇滿眼淚光地從裴重熙懷裏擡起頭。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她甘願飲下鴆酒,所以暫且不能將此事告知裴重熙。
察覺到桓儇的異態,裴重熙指腹從她眼下抹過,“夢裏發生了什麼?”
連着兩聲詢問,桓儇沉眸。臉貼着裴重熙胸膛,眼中淚光再涌。
“原來當年母親手裏有份聖旨。母親拿他同陛下做了交易,保住了我和兄長。”緊緊握住裴重熙的手,桓儇語氣裏染了自責,“倘若當年我發現了那份聖旨,將它毀了。是不是母親就不用死了,兄長是不是也不會早逝。”
自責的話不斷涌入耳中,裴重熙嘆了口氣,將她往懷裏摟了摟。
他無法推斷那樣做以後成帝會做什麼。但是想來以成帝對阿嫵的忌憚,就算沒有武帝的遺詔,他也不會留下阿嫵。如今他能做得就是護着她,讓她去往萬人之上。
唯有如此,纔不會有人威脅到她。
“哭吧,這裏只有我。”裴重熙輕拍着她的背,試圖以此來紓解她的痛苦,“我的好阿嫵想哭就哭吧。”
褪下大殿下的身份,他的阿嫵也是個小娘子。如何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淚水決堤而出,浸溼了裴重熙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