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煙雨籠在太極宮上，滾滾春雷至天幕中游來。整座太極宮都罩着一層化不開的哀傷，所行之處宮人無不啜泣哀嘆。
細雨從瓦檐上滑下，織成一道緊密雨簾。一身素衣的桓儇，鬢間綴了朵白花。神色疏漠地望着一衆弔唁的官員，喉間溢出聲嘆息。
“大殿下，我們找了很久仍無所獲。”徐姑姑立在她身後道。
“知道了。”伸手由着雨水在她指尖綻開，桓儇語調低沉，“告訴鄭毅讓他好好照顧陛下。可以不進葷腥，但是讓尚食局那邊準備藥膳。”
“喏。”
雖然在長樂宮找不到任何東西，在她意料之中，但是不找，她便不能安心。如今徐姑姑她們查無所獲，足見溫初月這步棋埋得有多深。
“皇姐。”
聽得身後傳來桓嶠的聲音，桓儇轉頭望向他，“同本宮走走？”
看了眼隨行的內侍，桓嶠揮手示意他退下。這才追上她的腳步，一塊往前走去。二人一路無言，直到走上角樓，方纔止步。
並肩立於朱欄前，憑欄遠眺。可將整個長安城的光景攬於眼中，春風裹挾着雨絲落在朱欄上，打溼了二人的衣裳。
“臣弟恭喜皇姐得償所願。”脣角溫和地揚起，桓嶠望着她的面龐，眼露譏誚，“只怕用不了多久皇姐就能獨攬朝綱，屆時.....”
話雖未盡，但卻暗藏深意。
“看來你在青州日子很清閒。”睨他一眸，桓儇語氣裏摻雜了幾分不悅。
自打將桓嶠派去青州後，她未乾涉過他。再加上他在青州政績還算不錯，她自然也不會過分地盯着他。更何況楊芷青還在她手中，卻沒想到小半年未見，桓嶠居然和以前不一樣了。再無半點從前那般討喜。
眸光在桓嶠身上打了個轉，似是想起什麼。桓儇傾脣，“你是怕自己和高平王一個下場吧？所以特意來替高平王求情。”
心思被拆穿的桓嶠，長嘆口氣。眼露哀傷的望向雨簾。
“我以爲皇姐不會再對自家人下手。”
“倘若他們安分守己，本宮自然不會。”
從河南王到高平王，還有桓璘、桓毓這些人，又有哪個是她主動殺的呢？若非他們自己不安分，覬覦皇位，她也願意讓這些人做個閒散王爺。可是偏偏他們要來爭太極殿上那方御榻，那麼她只能殺雞儆猴。
“皇姐你殺了這麼多族親，就不怕將來被列祖列宗質問麼？”桓嶠忍不住道。
“質問？當年本宮和先帝被成帝拋棄的時候，他們可曾出言相幫過一句？此前他們畏於皇權，不敢幫，本宮可以不理會。但是此後又因爲淇栩年幼，覬覦御榻，本宮如何能容他們。”桓儇面上笑意逐漸隱去，凝視着桓嶠，“無人可以指責本宮，包括列祖列宗。”
被桓儇的語氣所震，桓嶠垂下首，一言不發。
“是大角觀？”
東北角當然不止大角觀，還有凌煙閣和三清宮，以及成帝晚年常去的弘文殿。桓儇說完不等桓嶠回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當年成帝就死在三清宮。”
成帝亦是死在春日，死在春雷滾滾的夜裏。那一年她剛剛回來，懷着對鄭氏和成帝的仇恨，再度回到了長安城。利用成帝想長生不老的心思，和柳家聯手，又將逼宮的罪名嫁禍給柳家。逼着皇帝殺了鄭氏一族，而自己成了護駕有功的公主。
二十歲，八年前。當時她手中無助力可用，只能將自己化作棋子入局，暗中聯絡溫家。雖然過程沒有那麼順利，但是她很高興......能從成帝手中，贏下一局。
因爲這一局，讓她和兄長有了復仇的機會，也重新回到了權力中心。
往前走了幾步，桓儇目露嘲意。彷彿是對自己回想起這些事感到可笑。
柳氏、鄭氏、成帝、段漸鴻、桓毓、桓璘......
陳年舊事如同積於一處的湖水，不安地跳躍着，似乎很快就要傾瀉而下。恍惚間，那些故人的臉皆在眼前浮現。
“當年蕭羲禾若是肯幫着陛下對付蕭家，何至於落得如今這個下場？是她自己活該。”
鄭雙燕。
“孽女，朕咒你永生不得所愛。將來也會死在親人手中，爲萬人唾棄。這就是你弒父的下場。”
成帝。
然後，是母親落在耳邊最後那句話。
“阿嫵，好好活着。”
只是一瞬間，她便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在冷宮那些孤苦無助的時日，想起了在洛陽被人視作棄子，欺辱的場景。
桓儇赫然睜眼，扣住桓嶠的手腕，“本宮知道你已經取了諸葛家的女兒。諸葛家向來避世，他家女兒很不錯。待此事畢後，你帶着芷青回青州。本宮會替她向陛下請封，讓她做琅琊郡主。”
她無法保證能不能贏下這一局，所以她只能儘可能地保全身邊的人。她沒辦法救下長平，只能儘可能地讓楊芷青遠離紛爭。有桓嶠護着她，想來也沒人敢對她如何。
似乎是訝於她知道他成親的事，桓嶠聲音裏疑惑難掩。
但是桓儇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搖搖頭，“誠如你所說，本宮殺了太多的人。倘若本宮不慎落敗，身邊的勢力必會遭到清洗。所以讓芷青跟你走吧，就當本宮還郭太妃和長平的情。”
當年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唯有郭太妃和長平待她如舊。
拖着疲憊的身軀離去，桓儇身形有些顫抖。似乎只要有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嘆了口氣，桓嶠轉身去追桓儇。眼瞅着桓儇腳下一個踉蹌，即將摔倒在地。他顧得多想，連忙衝上去，想要扶住桓儇。但是他還未碰到她衣角，便被一人推開。
來人正是裴重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