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沈漁也是聽得懂的。
“噢,”沈漁自己對溫玄翦過往的事情也不大清楚,只簡明扼要地說道,“當時我在河裏頭撿到了他,見他無依無靠的,覺得他很可憐,便收留了他。我自小一個人住,難得有個人陪陪我,便這麼在一起了。”
幻境的滄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笑道:“巧了,我前些日子也撿了一個人。”
滄琰怔了怔,茫然道:“撿了誰?難道是這個姜祗?”
正當滄琰這麼想着,沈漁將她心裏想的事情問了出來:“啊,那確實是巧了,莫非姑娘你撿的人是這位公子?”
幻境的滄琰想都沒有想一下,立刻否決了:“這倒不是,是另一個。”
姜祗頭也不擡,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什麼也沒說,更加是看不出什麼神情。
季羨舟忍不住瞅了滄琰一眼:“想不到你從前還是個挺風流的人。”
滄琰紅了臉,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也不是,本星君……咳,是個……”
“好了好了別解釋了。”季羨舟抿了抿嘴,“現在別惹這麼多風流債好了。”
滄琰立刻肅穆:“絕對沒有,現在你一個人。”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皆是一頓。
滄琰抿了抿嘴,季羨舟既然是歡喜她的,這句話一定會讓他誤會的,可不能這麼留給季羨舟一丁點兒念想。
她正想措辭解釋,卻聽見季羨舟說了一句:“是啊,這幻境之,在一個世界的,可不是隻有你我二人嗎。”
他語氣極淡,滄琰望向他,他卻沒有看着她,只望着幻境之的滄琰,什麼情緒都沒有。
滄琰摸了摸鼻子,尷尬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可不是這麼一個道理麼。”
一連等了好幾天,幻境之的滄琰和姜祗都沒有等到那個妖族的人來找溫玄翦報仇,想了想,幻境之的滄琰便要同溫玄翦和沈漁告辭了。
沈漁同幻境之的那個滄琰似乎聊的很來,離別之時還有些不捨:“阿琰,你下次什麼時候會來?”
幻境之的滄琰笑了笑:“我去追一追那個妖族的人,追到了,回來看你。”她遞給沈漁一道符紙,叮囑道,“若是有危險,撕破它,我會立刻趕過來了。”
這是凝了滄琰一滴血的符紙,造了聯繫,撕破了它,滄琰便會立刻感應到的。
沈漁接過來,眉眼彎彎,笑着說:“謝謝你了,阿琰。”
“不用謝。”幻境之的滄琰盯着沈漁,微微嘆了一口氣,“望你一輩子都不必用到這一張符紙。”
沈漁笑了,聲音輕柔:“但望如此。”
幻境之的滄琰也跟着笑着握住沈漁的手:“我下次見你的時候,你大抵已經兒孫滿堂了吧。”
聽到了這句話,沈漁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笑道:“那承你吉言了。”
說完,幻境之的那個滄琰便和姜祗走了。
溫玄翦站在沈漁旁邊,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頗有默契的模樣。溫玄翦輕聲說道:“進去吧,阿漁。”
……
幻境之的那個滄琰大抵從未想到,她會這麼快接到那張符紙的感應。
待她趕到的時候,沈漁躺在溫玄翦的懷,早已沒了呼吸。
撕破的符紙沾着不知道是誰的血,落在了她的手邊,風一吹,往遠處飄了飄。
溫玄翦垂着眼,身也都是血,衣服破破爛爛,經歷了一番打鬥的模樣,十分狼狽。
那個想要殺他的妖族的人,抱着雙臂,懸在他身後的空,漠然望着他。
“你知道失去最愛的滋味嗎?”
溫玄翦身形未動,抱着沈漁,似乎成了一座雕像。
不會哭,不會動。
甚至快連呼吸都不會了。
“溫玄翦,溫玄翦。”幻境之的滄琰這般一聲聲叫着溫玄翦的名字。
聽見滄琰的聲音,溫玄翦的身形總算動了動,他頭也不擡,問道:“滄琰姑娘?”
“是我。”幻境之的滄琰應了一聲。
溫玄翦聲音沙啞,問道:“你有辦法救她嗎?”
幻境之的滄琰走到沈漁旁邊,把了把她的脈,兩隻一併,往雙目處一抹,盯着沈漁的身體看了幾眼,搖搖頭說:“沒辦法了。”
救不了了。
哦。
幻境之的滄琰收回了目光,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看着不遠處抱着雙臂的那個妖族的人。
“我那日,應該殺了你。”她冷笑道,“不該同你說那麼多廢話。”
這句話說完,不等那個妖族的人有什麼反應,司命筆迅速出現在了幻境之的那個滄琰的手,腳一墊,電閃雷鳴一般閃到了他的身邊,她捏着司命筆,一筆寫了一個“殺”字,頓時化作無數把劍,環成了一個圈,繼而齊齊朝那個妖族的人刺了過去。
那個妖族的人雖然知道自己的法術不能同滄琰相,可如今滄琰殺意已起,萬劍已至,亦不得不出手,他身形一閃,兩臂一伸,化作一個盾一般的法罩,將萬劍擋在一米開外。
可那萬劍齊發不是什麼好擋得住的,法術低的人自然很喫虧。那萬劍一出,縱使那光罩能夠撐得一刻,卻根本不能夠擋住什麼。
“啪。”
一個輕微的聲響。
繼而那法罩出現了一長條裂縫,裂縫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多,終於,碎成了微末。
妖族的人避無可避,只好在捏了一個法術,變出自己的一柄劍,將劍橫在了自己面前,咬着牙盯着萬劍的鋒芒。
幻境之的滄琰笑了一聲,捏着司命筆,又迅速加了一個“破”字。這個“破”字在空越放越大,最後化作一抹流光摻入了萬劍的劍端,那萬劍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妖族的人眼睛都睜不開了,將頭往旁邊偏了偏,躲開那刺眼的光芒,法術卻頂不住滄琰的法術了,終於忍不住噴了一口血,手的那柄劍斷成了幾截。
萬劍直直地刺在了那個妖族的人身。
死不瞑目。
連掙扎都沒有。
幻境之的那個滄琰懸在空望着那個妖族的人,漠然。
滄琰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場壓倒性勝利的鬥爭,張了張嘴,都忘記了合:“這,這是我嗎?我什麼時候法術這麼強了?”
季羨舟咳了咳:“你看你現在,動不動暈倒,犯困,身體確實不大好了。”
滄琰瞪了一眼他:“這怕不是我吧,是一個同我一個名字同我一個模樣的司命吧,她法術這麼強大,而我法術低微是整個仙族的人都曉得的事情啊。”
季羨舟卻沒有答話。
幻境之的滄琰落在了沈漁身邊,輕聲說:“好好安葬她吧。”
溫玄翦動也沒動。
“你別這樣。”幻境之的滄琰安慰他,“沈漁已經死了,可你還沒死。”
溫玄翦說道:“我寧願我同她一起死了。”
幻境之的那個滄琰抿了抿嘴,說:“你傻嗎?你若死了,下一輩子,你要叫沈漁嫁給別人嗎?”
他身形一僵:“你,你什麼意思?”
“你是妖。”幻境之的那個滄琰說,“妖族的壽命無限長,你好好安葬她,好好活下去,找到沈漁的轉世,你們還可以在一起。”
聽到了這句話,溫玄翦目光動了動,似是死灰復燃的模樣。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溫玄翦將沈漁摟在了懷裏,抱了抱,將她抱了起來,喃喃道,“我會找到你的,阿漁,你等我,等等我……”
“你知道嗎?”季羨舟忽然開了口。
“什麼?”滄琰一怔。
“那個妖族的人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季羨舟說。
滄琰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說,”季羨舟看着溫玄翦抱着沈漁的背影,“‘你知道失去最愛的滋味嗎?’”
溫玄翦走在路,垂着眼,看着沈漁彷彿熟睡的模樣,低聲說道:“我知道了,阿漁。”
滄琰不知道做什麼想的爲好,默了默,轉了話題:“我們既已看見溫玄翦和沈漁的結局,爲什麼我們還在這個地方?”
季羨舟打量了一下四周,仍舊是沒什麼變化的幻境,連起初時的抖落溶解一般的過渡都沒有了。
“難道還是需要找到陣眼?”滄琰想了想。
“不,不對。”季羨舟眯着眼睛說道,“還沒完。”
的確還沒完。
溫玄翦將沈漁的身體輕輕放在地,一雙手刨着土地,他甚至沒有用法術,五指沾了泥,見了血,才見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坑。
他抱起沈漁,側臉捱了挨她的臉龐,再將她緩緩地放進了那個坑裏。
立了碑,阿撿之妻,沈漁。夫,阿撿立。
不肯留下溫玄翦之名。
/42/4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