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越站在衆大臣面前,細細說來,大殿之除了他的聲音之外,再無旁人的聲音。
老皇帝坐在高位之,撐着腦袋一一聽着,忽而打斷道:“國庫有限,這既修建大壩,又建巨幕,還要下發災銀,你可曾做過預算,考慮過可否能夠實現?”
這話問得猝不及防,季明越一時噎住,頓了頓,繼續說道:“國庫雖是有限,可若是募集善款,畢竟衆人拾柴火焰高,匯聚金陵良善之戶的力量,兒臣以爲,銀兩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老皇帝並未應答,揚了揚下巴,示意季羨舟說道:“舟兒,你認爲呢?”
季羨舟揚起頭,走出來,恭敬道:“兒臣覺得三皇兄說的十分在理。”
“哦?”
不止是老皇帝,連季明越也忍不住望向他,似乎都沒有想到季羨舟會附和季明越。
“不過,兒臣還有補充。”季羨舟挺直了脊樑,看也沒看季明越,直直地說道,“父皇不妨整頓一下坊市,尤其是夜市。”
這話一出,老皇帝怔了怔,來了幾分興趣:“這坊市同災澇有何關係?”
季羨舟說道:“如今一更三點時刻執金吾便會鳴鼓知禁夜,若是將禁夜時辰往後綿延,使得商貨流通,致使貿易發展,那麼修建大壩的銀兩便可來日補,國庫必不至空虛之時。且,民間可多闢醫館、客棧等地界,既可收留災民,爲災民謀福,亦可招收災民爲長短工,不僅減少災民的數量,而且效率提高了,收益增長,一舉兩得。”
季羨舟一番話說完,老皇帝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季明越心一緊。
“啓稟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從衆人當走出來的是戶部尚書,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竟然有幾分呆滯之感。
季羨舟眯着眼睛看着他,十分不好的預感涌了心頭。
戶部尚書從前是十分支持季羨舟的,可如今,季羨舟有一種預感,他總覺得戶部尚書十分怪異,說不來的怪異。
老皇帝揚了揚下巴,示意戶部尚書說下去。
戶部尚書恭恭敬敬地一鞠禮,說道:“臣以爲,六殿下此舉不可。”
“有何不可?”
戶部尚書繼續說:“自古以來,農耕爲始,商賈爲末,六殿下此舉,莫不是貶農擡商,於法不合啊。”
果然,不出季羨舟所料,這戶部尚書做出了反駁之舉。
“陛下,臣亦有話,六殿下綿延宵禁,百姓禮法不說,於安全亦有問題,若是按六殿下所言,坊市便易疏於管理啊。”
“臣附議!”
“臣有話……”
“附議!”
“……”
季羨舟站在原地,抿緊了嘴巴,臉色略微有一些不大好。
這件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平日裏站在他的立場幫他說話的人,如是戶部尚書,此刻都站在了季明越的立場面,整個朝堂幾乎呈現出了一個一邊倒的局勢,委實不尋常了一些。
老皇帝的臉色甚至季羨舟的臉色更加不好了。
季明越垂着眼眸,鞠了一躬,說道:“啓稟父皇,兒臣以爲六弟說得十分有理,當此關頭,當以百姓爲重,不必拘於禮節。”
季羨舟淡淡地看了季明越一眼。
老皇帝的臉色稍緩了一些,擺了擺手:“此事容後再議,退朝吧。”
季明越走出了大殿,瞥了季羨舟一眼,轉身慢慢地走出了大殿。
然後無聲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老皇帝本是希望他和季羨舟相互壓制,朝堂兩分以決判出最好的決議,如今不知道聞人晞和青琊以什麼辦法,使得這些大臣們盡數站在了他的身邊,老皇帝必定會有所疑慮。
他方纔所爲,絕不是多此一舉。
這番下來,季明越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季羨舟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這些老臣全都站在了季明越的身邊,壓下心裏頭的疑問,一下朝,他立刻去了自己府邸的內院。
內院裏萬分安靜,季羨舟沒有安排其他的什麼侍女到內院裏面來,滄琰一向是不愛叫別人照顧她的,他也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滄琰的好眠。
李雲深成日與他從墓裏頭帶回來的女子廝混在一處,季羨舟已經習慣了他不見人影了。
季羨舟走了過去,倒了一杯茶,慢慢地貼近她的嘴邊,潤溼了她的脣,然後用內力將茶水引入喉嚨,保證她的身體不至於脫水。
例行慣事一般,他坐在她的牀邊,像是跟自己的老朋友在聊天一樣,輕聲喚了兩聲:“阿琰,阿琰。”
當滄琰回答了一句:“我在呢,季羨舟,你怎麼了?”
她確實還在自己身邊。
季羨舟爲她擦了擦臉,自顧自地說道:“阿琰,今日朝之時,我總覺得大臣們十分怪。”
滄琰還在把玩着什麼小玩意兒,聽到了他的這句話,纔將目光挪到他身,偏着頭問他:“怎麼怪了?”
“原本站在我這邊的大臣們,今日不曉得怎麼了,全都站在了季明越的那邊,我在想,是不是季明越他們又使了什麼手段。”他緩緩地說道。
滄琰認認真真地聽着,撐着腦袋說:“哎呀,這有什麼的,我給你捏個法訣,你一看便知道了。”
季羨舟抿着嘴笑道:“你呀,你還是好好休息吧,都成了這個模樣了,可別硬撐着使用法術。”
“我沒有硬撐啊,你看我,可不是好好的嗎?”滄琰彎了眉眼,伸出手想要夠着季羨舟的臉,“你纔是,別皺着眉了,那麼好看的一張臉都被你糟蹋了。”
“阿琰,阿琰。”
季羨舟啞着嗓子,看着還躺在自己身邊的滄琰,忽然有一些哽咽了。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平下了心情,伸出了手,輕輕地捏了捏滄琰的臉,聲音變得極輕,變得極爲柔和:“快醒過來吧。”
快醒過來吧。
可是什麼都沒有改變,滄琰還是沒有醒過來。
季羨舟抿着嘴說:“阿琰,我吩咐廚房備下了你最愛喫的糕點,你若是醒來,我請你喫那些好喫的,你請我喝梨花釀,我們不醉不歸,怎麼樣?”
這些話,他每天都要同滄琰說一遍。
然後他抱着酒罈子,和自己不醉不歸。
有時候酒量太好也不是一件什麼太好的事情。
難得糊塗。
……
“你要怎麼才肯放我走。”
歸菡面前擺了滿桌的菜餚,她卻看也不看,臉色木然,說道。
李雲深往她的碗裏面夾着菜,卻並未直接回答她:“這是你從前最愛喫的菜,不知道這個廚子做得怎麼樣,你要不要嘗一口?”
歸菡無動於衷,冷着一張臉看着他。
他擱下了筷子,平靜地問道:“我對你不好嗎,爲什麼總是想要離開呢?”
“你本不必這樣。”歸菡說道,“我並沒有要求你這般對我。”
李雲深的眼閃過一絲複雜,沉默了半晌,他又問道:“你想聽一個故事嗎?”
“不想。”歸菡說。
“……”李雲深抿了抿嘴,重新拿起筷子,淡然說道,“那便算了,還是好好喫飯吧。”
歸菡依舊一動未動,正襟坐着,看着他:“你什麼時候放我走?”
已經三個月了,離墓室那件事情已經過了三個月了,李雲深這樣將她關了三個月,除了沒有自由,所有東西一應俱全。
她不愛跟他說話,像是一個木頭一樣,臉永遠都是木然的。
李雲深也覺得,這樣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慢慢地給她夾着菜,說道:“快喫吧,一會兒涼了。”
歸菡終於挪開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小碗,端起碗,往嘴巴里扒拉了兩口,臉沒什麼表情地將碗裏的飯菜喫進了自己的肚子裏面。
“真乖。”李雲深笑道,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她的頭髮。
笑容太勉強,他也始終是再也夠不着她了。
李雲深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他們之間的話題,除了離開,只剩下了沉默。
李沉縈變得太多了,李雲深不知道在她身究竟發生了什麼,若是這一世的她平安喜樂地長大,絕不是這個性子。
而且,李雲深發現了,李沉縈變成了一個半妖。
所謂半妖,是以人的身軀,以各種緣巧合的方式遁入了妖族。
所以,在李沉縈身,究竟發生了什麼?
又是從哪一個轉世開始,李沉縈與妖族糾纏了起來呢?
不知道這個問題,李雲深根本無從查起,滄海桑田,誰又真的清楚當初所發生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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