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深的眼神望着她,終於柔和了下來。
“來人啊!陛下箭了!”
一句高聲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對視,這一聲之後便再也沒有聲音了。
李沉縈心一個咯噔,下意識提着裙子去找李沉淼,李雲深蹙眉,站在原地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沉默着。
是這一刻。
他該不該攔着她呢?
李雲深縱身飛去,一下子攬住了李沉縈的腰。
“你……”
“噓。”李雲深看也不看她,“我帶你去找李沉淼。”
他們兩個人到城牆面的時候其他人還沒有到,李沉淼右胸口了一劍,嘴脣泛着白,倚在旁邊,滿頭都是汗。
好在神志尚是清醒的,身旁的人喊了一聲,李沉淼便阻止了他,若是此刻大軍知道了他箭的事情,怕是軍心會亂了。
“哥哥?哥哥你沒事吧?”李沉縈蹲在他身邊,鼻頭一酸,眼看着眼淚要掉下來了。
李沉淼撐出了一個笑容,捏住了她的手,微微笑了笑:“哥哥怎麼會有事呢……咳。”
李沉縈咬着下嘴脣。
他的手泛着涼意,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分明無力。
她擡起頭,望着李雲深,聲音有一些控制不住地哽咽:“雲深你救救我哥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李雲深站在一邊,低眼看着她。
當年的這個時候,李雲深受了重傷,但是沒有告訴李沉縈,李沉淼受傷了之後,他根本沒有辦法救李沉淼。
這件事情李沉縈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爲的是他明明有能力救他,卻偏偏見死不救。
此刻依舊是如此,若是李雲深救了李沉淼,想必以此受傷之軀,非但救不了李沉淼,反而因爲受反噬,他根本沒有辦法出這個夢境了。
救,還是不救?
李沉縈看着他的模樣,一下子心涼了。
她吸了吸鼻子,說道:“哥哥,你放心,北秦滅了,我也不會好好活着的,我們是北秦的皇室兒女,北秦若滅,我自然也不會苟活。”
聽見這句話,李沉淼趕緊搖了搖頭:“從前的事情你忘了便忘了,是哥哥的錯,沒有照顧好你。”他掙扎着坐起來了一些,喘着氣,卻是對着李雲深說道,“北秦若滅,你一定要,帶走,帶走沉縈,讓她好好活着……若是可以,最好,叫,叫她忘記從前的一切……再也不要,想起來了。”
李雲深沒有接話。
“將陛下擡下城牆!快!太醫到了!”李沉淼的隨從立刻來到了他的身邊。
李沉淼對着李沉縈微微一笑,終於支撐不住,閉了眼睛。
李沉縈腦子一瞬空白,捏住李沉淼的手不肯放開:“哥哥?哥哥你怎麼了?”
他的隨從將他慢慢地擡了下去,李沉縈想要跟李沉淼,卻被李雲深拉住。
李沉縈的手和李沉淼的手,終於分開了。
“他只不過是暈過去了。”李雲深淡淡地說道,“暫時還死不了。”
李沉縈眼睛裏面噙着淚,轉過頭,定定的看着他:“爲什麼?”
“爲什麼不救你哥哥嗎?”李雲深竟然衝着她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很多事情你自己也該知道,身不由己罷了。”
說完,他慢慢地下了城樓,再也沒有同她多說一些什麼。
她從城樓往下看。
身不由己……
什麼又是身不由己?
李沉淼右胸口的箭被拔了出來,暫時性命無虞。
他醒了之後,李沉縈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她忽然覺得有一些無力,輕聲對着李沉淼說道:“哥哥,不如你跟着我們走吧,北秦守不住了,只要人還活着,我們還有希望。”
李沉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說道:“哥哥若是逃走了,該怎麼面對昔日北秦的子民,日後死了,又怎麼面對黃泉下的祖輩?”
李沉縈知道,無論怎麼說,李沉淼都不會跟她走了。
北秦這樣苟延殘喘着。
但是北秦被滅已經成爲了定局,李沉淼醒來之後,沒過多久,城破,李沉淼頂着尚還在受着傷的身子與敵軍相拼殺,戰死。
李沉縈被李雲深弄暈了之後,帶走了。
李雲深知道,若是不強行將她帶走,李沉縈怕是也要死在這個戰場之。
一個朝代的末世,所有人都是犧牲品。
李沉縈醒來已是幾日之後,不過一個閉眼,再一個睜眼的時光,北秦已經不存在了。
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睜着眼睛,平平地躺在牀,一動也不動。
李雲深嘆了一口氣,端來了一碗粥,說道:“既然醒了,還是喫一點東西吧。”
李雲深將粥放了下來,說道:“這生無可戀了嗎?你能不能爲自己想一想?”
李沉縈還是沒有動。
李雲深繼續說道:“你哥哥跟你說的話你全都忘記了?”
李沉縈終於動了動,問道:“我哥哥呢?”
“死了。”他直截了當。
她嘴脣顫了顫,又問道:“屍首呢?”
人死了,總要好好安葬起來。
李雲深低眼看着她:“在城頭掛着。”
“……你說什麼?”
李沉縈一下子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在城頭?掛着?”
按照南吳的作風,他們將李沉淼的遺體掛在城頭三天三夜,以示勝利。
李沉縈跑到城頭下面,捂着嘴,死死地盯着他。
李雲深悄然跟在她的身後,輕聲說道:“你跑得太急,忘記穿鞋子了。”
“你爲什麼不救我哥哥?”李沉縈怔怔地,沒有看着他。
李雲深本不是凡間人,插手這件事情本是逾越了,救了李沉縈已是不該。
當年沒有救成,如今自然也救不了。
李雲深沒有說話,半晌,他說:“你跟我走吧,忘了這裏的一切,你哥哥……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跟你走?”李沉縈擡眼望着他,“不。”
縱然已不是第一次聽見她說的話,李雲深的手仍是微微發顫。
他下意識將手縮回了袖子裏面。
表面一片平靜。
半晌,他還是伸出手拉住她,說道:“我們走吧。”
李沉縈鬆開了她的手,垂着眼說道:“雲深,你是魔君,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我老了之後,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我的一生,只是你的一瞬間。”
她竟然笑了一聲:“是,這些是與你全無關係。”
李沉縈張開了臂膀,偏着腦袋看着面前的李雲深,笑道:“我生來便是北秦的公主,我身後的這些,已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之,或者說,它們是我的命。”
這些東西,若是永遠失去了,便是她的命也失去了。
“我跟你,從來不是一道人。”李沉縈說,“所以你插不插手,救不救,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怪你什麼。”
難得清醒,難得無情。
李雲深低着頭,神色晦暗不明。
李沉縈看着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抿了抿嘴,正準備繞過李雲深離開。
李雲深忽然伸出手拉住她,喊道:“歸菡。”
李沉縈身形一頓。
“歸菡,我本來……不打算跟你說。”李雲深垂着眼,“李沉縈也好,歸菡也好,總歸都只是你一個人。”
李沉縈屏住呼吸:“……我不知道你在說一些什麼。”
李雲深轉過身來看着她,將她往懷裏一拉,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道:“你看着我,看着我。”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認真,深邃的眼神像是無底的漩渦一般,要將她一點一點地吸進一個不知名的空間裏面。
“我希望你是李沉縈,但是此刻,我多希望你根本不是她。”李雲深神情複雜。
李沉縈呆呆的看着他,一時竟不知言語。
李雲深看着這幅早已在他腦海之的模糊的面容,慢慢地低下頭。
合脣。
一時繾綣。
李沉縈感覺自己的臉溼溼的,她睜開眼睛。
距離她那麼近的那雙眼睛,長長的睫毛,此時此刻,竟然在流淚。
李雲深竟然……哭了?
李沉縈心頭一酸。
她一下子推開李雲深,往後退了幾乎,拉開了與李雲深的距離,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說道:“你是不是瘋了?”
說着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還做一些……她所根本不能理解的行爲。
平日的李雲深,根本不是這樣的,也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她望了望他,往後退了兩步,轉身,朝着前方一刻未猶豫地跑了出去。
李雲深沒有去追她。
他站在原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一下子吐出了一口血。
到底還是受到了反噬。
從前的時候,李雲深自以爲自己什麼都不曾在乎,救下李沉縈也不過只是一時興起,因而那個時候,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對李沉縈做出過一些逾越的動作。
縱然一心歡喜,到底止於一禮。
李沉縈說得對,她的一生不過他的一瞬。
他當年未曾在意,卻讓這一瞬,生生地撕扯了他一生。
李雲深忍着心口的絞痛,沉沉地呼吸着。
李沉縈終究還是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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